开车回家的途中,我反省了自己。
陈龙飞回报说安全把青苹送回家之後,我就没再打电话确认她的情形。也许是觉得胃痉挛不是什麽大问题,像她这个年纪时,我也犯过这毛病,除了发作的时候痛一点,痛过了就没事了。医生也给她打针吃药了,还有什麽要担心的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还是打了电话,告诉青苹我要回家了,需要帮她买什麽吗?当我问完这个问题,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餐,青苹一个人在家,应该也没吃吧?
强烈的愧疚感袭上心头,但青苹的口气却很正常,她说吃了一片白吐司,是陈龙飞下午送她回来以後,怕她饿了没东西吃,又再出去帮她买的。刚吃了药,现在不太饿。
我说等等回家帮她熬个粥。
进门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没开,屋子里也静悄悄的。我轻轻的打开青苹卧室的门,发现她关着灯趴在床上睡着了,便又把门关上,到厨房去煮稀饭。
先把洗净的米水大火煮开,加了碎绞肉搅散,用定时器定好时间,让它小火熬着,就去卸妆梳洗。
当锅里飘散出微微的香气,才觉得饥肠辘辘起来。拌了点盐之後把炉火关了,再放点葱花,更是清香四溢。自己先吃了小半碗,听见青苹卧室里有点动静,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灯打开,姿势却没变,跟刚才进来的时候一样趴卧在床上,只是……有点不对劲……
青苹把头埋在枕头下,肩背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的样子。
我走过去问她怎麽了,她没有抬头,呜呜的说:「我好想妈妈……」
我靠着床沿坐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她依然在哭,断断续续的说:「我今天痛死了……但是你没来接我,也没有问我还疼不疼?医生开了什麽药?多久要吃一次?还要去医院回诊吗?要注意什麽吗……连走过来看一下,拍拍我抱抱我都没有!姐姐……你这样还算是个姐姐吗?」
听着她说的话,许久才想起伸出手拍拍她的背。没能去医院接她,也不会嘘寒问暖,歉意让我心里犹如压着大石一般沈重。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该怎麽安慰她的时候,她却「嚯」的一声,翻身过来面对着我,脸上没有一滴泪痕,嘻嘻笑着说:「骗你的……」
!!!
骗我很好玩吗?被闹傻了的我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青苹的卧室,还甩了门……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脾气这麽大,心里有七分恼怒三分懊悔,这孩子越来越欠揍了!
但……我是不是错过了可以揍她的年纪?我还错过了什麽吗?
我的心,在她说「我好想妈妈的」时候,狠狠的痛了一下。
这些年很少回家的原因,藏在心底深处,除了父母,只有我自己明白。
总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老家一趟,每次看见的青苹,都有不同的模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大家都称赞她活泼可爱,可我就是无法喜欢她,甚至有点嫌恶…….
我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坐在床上生闷气。
隔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轻轻的打开,青苹像猫一样惦着脚尖进来。偷偷瞟我一眼,发现我还黑着脸,就涎着脸爬上床,蹭到我身边。
「姐,你生气了?」
我没有说话,但在她问我的这一刻,心里的怒气早已消散无踪。
「姐,我看到你煮的瘦肉粥了,小时候我生病,妈也是煮粥给我吃,在房间里就闻到那种想念的味道。是你害我想妈妈了嘛!姐~~姐啊~~别生气了!」一边说还一边用肩膀一扭一扭撞着我的手臂。
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彷佛在久远的记忆里,我也曾这样拉着妈妈的手臂,用自己的肩有一搭没一搭的碰着她,黏着她撒娇……但我告诉自己,一切都忘了,想不起来了。
「姐,你小时候也吃过妈煮的瘦肉稀饭吧?超好吃的,不知道妈妈为什麽只在我生病的时候才煮。姐~~我饿了,我们一起吃吧!走啦走啦!」
就这样半推半就的被青苹拉到餐厅,我们两人坐在餐桌旁慢慢的吃着稀饭,带着碎肉香味的热气在碗里冒着白烟,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可能是被热气熏得有点难受了吧!
吃着吃着,青苹谈起了陈龙飞:「姐,你派来接我的那个帅哥,在公司是做什麽的啊?看起来还蛮年轻,刚毕业的吗?」
「他是新来的业务,好像刚当完兵,怎麽了吗?」为什麽会突然问起他?
「原来是刚退伍,难怪剃个小平头。有女朋友了吗?」
「我哪知道,今天刚好别人都在忙,只剩他有空,就叫他来接你了,他说了什麽吗?」不知道小丫头想八卦什麽。
「没啦!看他还长得蛮帅,又很细心的样子,可能是小平头的关系,看起来有点傻气哈哈!我随便问问而已。」
帅?还可以吧!傻气?是有一点!
青苹很快又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对我来说,接下来说的,才是爆点……一个会让我爆炸的点。
「姐,我们今天选社团,我选了乐队吔……」
「什麽乐队?」我心里警钟大作。
「就那种可以穿帅帅的制服和长马靴走来走去的那种乐队啊!」
「不行!」
「蛤?为什麽?我都已经选好乐器了,我要吹小喇叭。你不懂啦,那个超级酷的,为什麽不行?」
「绝对不行!没有为什麽,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要问原因,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无法把真正的原因说出口,但只要她是李青苹,就不要给我进乐队。
「姐~~你讲点道理行不行?」青苹没料到我会反对,有点恼怒起来。
「参加乐队对你的生命不会有什麽好处,浪费时间而已,现在你跟着我,我养你,就是我作主。明天就去退掉,选别的社团。」
青苹「刷!」的站了起来,大声的说:「姐,你真的太过份了!」说完就转身朝她的房间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我吼:「我要转学,我不上学了。我要回乡下去住,姨婆说过我可以跟她住的。
我要离家出走,让你找不到我……
反正爸妈也不在了,我们是平等的,你只是我姐而已,凭什麽不让我选我喜欢的社团?你现在养我,但是我也有一份遗产,暂时借用你的钱而已。等我成年了,全部都还给你,你没有权力管我想做什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第一次这麽强烈的反抗我,说实话,我很震惊,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只能用我理解的「道理」更强硬的回答她:「法律上来说,我是你的监护人,我就有权力,也有责任管你!」
她听了我的话之後,不发一语,甩头走进了她的房间,反手重重把门关上,这已经是扇门今天第二次被摔出爆裂的声音。
我收拾了碗筷,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本来还打算再工作一会儿。但怎麽也无法集中精神。最终我颓然的把电脑关机,倒了一杯红酒,走到前阳台。
当初订这间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了阳台的景观。初秋的夜风吹来,已有些凉意,喝了红酒後原本混沌的脑子,被凉风吹醒了几分。
在青苹的眼里,我今天铁定是个莫名其妙加野蛮顽固的姐姐吧!我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我试着告诉自己,曾经的伤痛已经过去,青苹跟我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生命,我又怎麽能预设她一定会走我的老路?即使她真的跟我走了同一条路,也未必会翻我翻过的车,我又何苦这样限制她。
手机忽然响起了讯息的提示声,居然是陈龙飞传来的讯息,他给自己帐号备注的名称也是飞龙在天,还用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的图当头像。
「李经理,青苹还好吧?不好意思,这麽晚打扰您。
有一件事忘了跟您说,今天在急诊室,我缴费完回去接她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急诊病床上哭得很伤心。我以为她胃又疼了,就说要去请医生过来。
她用袖子把泪水擦乾,告诉我说:『没有,不痛了,只是想妈妈而已』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说一声。
经理晚安!」
原来她还是想妈了……也真哭了。
对我说「骗你的」……才真的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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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在天:其实胃痉挛,不注意也会出大事的,不许轻忽!
还有……确实帅啊!哪里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