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家先生,你還活著嗎? — 第十七章

正文 作家先生,你還活著嗎? — 第十七章

小周末,下班的白秋瑜精神正足,忙碌了一天仍旧活力充沛,回到小七期後便领着沐雅汜出门,两人在外头逛街、用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这个时候的乐南一片宁静,街上只有小猫两三只,手里提着消夜,是要回家享用的人,而大多数人已经洗好澡躺在暖呼呼的被窝中,等待进入梦乡,为两天假日的出游储备精力。

「小沐,之後再一起逛街吧。」喝了点小酒的白秋瑜脚步依然很稳,「晚安啦。」向沐雅汜挥挥手,她转身打开自己屋子的门走了进去。没有喝酒的沐雅汜跟她道了晚安後也开启房门,踏入屋内。

关上门後,他不由自主的顿了顿,环视起陈设完全没变、却感觉莫名有些怪异的客厅。

灯开着。和白秋瑜出去前,他有关灯的,也或者是他以为有关,类似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奇怪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消散,然後他意识到,问题并非出在有没有关灯这件事上。

是因为味道的缘故。他没有点薰香或是香氛蜡烛一类东西的习惯,更何况屋里的气味也没有那麽甘甜芬芳。他曾经闻过这个气味,不算熟悉……他的脑海中倏然闪过齐桢轩点菸的画面,对了,就是香菸的味道。

……为什麽会有菸味?

虽然他拥有一包香菸,但是他连包装都没有拆开,毕竟他是不抽菸的,於他而言那是一项令他心安的精神支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拿来抽的。

有人点燃了香菸?

房子里有其他人?

这个想像一瞬间让沐雅汜毛骨悚然。

屋子有备份钥匙,但他自己拿着,没给其他人,就连沐雅植都没有。没人可以进来的,可是现在……

想像一旦开始,不安就失控的生长。沐雅汜拼命的说服自己是错觉,想要往前进,却又害怕真的碰上陌生人。

发现家里出现陌生人士绝对不是什麽愉快的体验,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士通常也别有居心。

香菸的气味并不是错觉,真实的让他说服不了自己,只让他的惊恐层叠加剧。转过身,他重新打开门想要离开,同时身後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然後是一声惊愕的「靠」。

沐雅汜飞快的拉开门往外跑,才跑下楼梯没有几阶,一双宽大的手就从後头伸出,噩梦一般攫住了他、摀住了他的嘴。

「唔、唔……!」沐雅汜挣扎着,一只手拦着他的腰的男人力气很大,男人拖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回走,嘴唇贴在他耳边小声的「嘘」了一声,语速略快:「安静点,不要发出声音。」那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拂在耳边的气息让沐雅汜更加紧张,扭动的越发厉害。青年收紧了手臂,他因而发出了难受的闷哼。青年被他的抵抗弄得心慌,连忙又低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不要挣扎……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再动了,我、我带着刀子,但我不想用在你身上……不要再动了。」这是第一次碰到闯空门时屋主回家,他也不比沐雅汜镇定。

青年的语气能够称得上是安抚,沐雅汜停下动作,呼吸变得很浅很克制,他轻轻的喘着气,脸色发白。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安慰而平静下来,而是听闻了他身上有刀的恐吓而不敢再有什麽动作。

青年把他拽回屋子里,揽着正发着抖的他的肩膀,接着把门关上。

「你跑去哪啦──?」从厨房里走出来、背着背包的中年男人看见抱着两只手一脸焦虑的沐雅汜,愣了下,眼里一闪而过惊慌,冷静下来後本来对着青年不大耐烦的脸上就堆起了笑容,「他是?你是这里的屋主啊?什麽时候回来的?」

沐雅汜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紧绷的抿着唇瓣,指尖泛着冷意。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越来越害怕。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粗鲁的揪住了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抬,「你是屋主吧?」

被扯痛的沐雅汜皱着眉「啊」了一声。

揽着沐雅汜肩膀的青年不高兴的「喂」了一声,拨开中年男人的手,把沐雅汜往自己的背後拉去,「是啦是啦,不然还有谁能进来啊?你不要没事就动手动脚好不好?」

中年男人冷冷「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在问你。搞清楚,阿进,你跟我是一起的,护着他干嘛?让他过来!」

躲在青年背後身後的沐雅汜抚着脖子,一动不动。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身子把手放到沐雅汜背上,轻轻的往前一推,口气很轻:「去沙发上坐。没事,我们不会伤害你。」

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沐雅汜在男人不屑的眼神中缓缓移动到沙发边坐下。沙发还是那麽的柔软舒适,他却感到浑身僵硬。

他一坐下来,男人也在他身边坐下,并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大约二十公分的水果刀,男人把刀从刀套里抽出,握在手里吊儿啷当的晃动着,「屋子里除了书什麽都没有,这让我们很亏啊……」他的视线定在沐雅汜脸上,刀尖一般锐利,藏不住的贪心肆意横流,「你身上有钱吗?能住在这种地方,一定有钱吧?有没有?」

不说一句话,沐雅汜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

「拿出来。」

沐雅汜把手伸进了口袋中拿出钱包,男人一看见钱包就等不及的抢了过来翻看,瞧了几眼他的眉头就紧紧皱起,不可置信的神色流露出来,接着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彷佛被人轻视的恼怒。

「一千块!他妈的你开我玩笑啊!全部都给我拿出来!」

往後缩了一下,沐雅汜用右手紧抓左手的风衣衣袖,眼睛从茶几上的笔电滑到了地板上,里头盛满了慌张和委屈,「没有了!真的、真的只有这样……」

男人破口大骂,暴躁的站起身顺带抓住了沐雅汜的手臂把他从沙发上扯起,「站好!」他喝令完也没等到人站稳,就迳自搜起身来。把沐雅汜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过一遍,他又骂了一声国骂,把人推回了沙发上,胀红的脸满满都是怒意,刀刃跟着紧握的拳头微微发着颤。

青年动了动嘴唇,话语从他的唇齿间吐出:「……这样就可以了吧。」

「这怎麽够!」

「不然你要怎样,何志焕?」青年的音量慢慢高了上去,连名带姓的叫了男人的名字,轻微的颤音隐隐的透出无力和愤怒。

「闭嘴!」被提及名字的男人喘着粗气低吼,嗔怒的眼睛从青年脸上转到沐雅汜身上,狠狠瞪着他,沐雅汜瑟缩了一下,紧抱双臂咬着嘴唇,不敢和男人对上眼。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吐息和喘气声外,什麽声音都没有,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又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有提款卡吧?」

「什、什麽?」

「我问你有没有提款卡!」

沐雅汜微微蹙着眉用右手摀着耳朵点点头。

「在哪?给我,还有密码也给我。」

「我、提款卡……我去找找。」

「快点。」

沐雅汜起身,战战兢兢的往卧房走去。男人跟在他身後,青年叫唤了他几声,没得到回应,低声骂了句也跟上。

看着沐雅汜走进卧房里,男人收起刀倚在门边拿出香菸将之点燃,菸味飘散。沐雅汜听见动静,紧张的转过去看他,陌生人的存在使他下一秒都比这一秒还要更加紧张。男人把Luckystrike的菸盒极其自然的放进口袋里,挑起眉看着沐雅汜,「看屁啊?快找。」

平日做为抚慰与支柱的香菸此时无法起到平抚压力的作用,在抽屉里摸索的冷凉手指发颤,沐雅汜拨开抽屉里的小东西,往最深处探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提款卡应该就放在里面──

手机内建的铃声毫无预警的悠扬响起,沐雅汜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杵在门外的两人也被吓到了。男人骂了句「干」,把沐雅汜早先没带出门的手机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来电人的名字念了出来:「沐雅植……谁?」

沐雅汜回头看着叼着菸的男人回答:「是、是我弟弟。」

男人左手捧着手机,没有要把它交出去的意思,铃声轻快的节奏持续在房内响着,一声一声,直到它自动挂断。

铃声停下的时候,沐雅汜觉得今晚过後的世界也跟着结束了。

「快点啦。」男人催促。轻声叹了口气,沐雅汜把抽屉深处的提款卡拿了出来,认命的走到男人面前,把卡递过去。

男人得意的哼笑着把提款卡抽走,一边问:「啊密码咧?写下来给我,不要慢吞吞的!」

返回桌边,沐雅汜撕下一张便条纸把密码写上去。跟着他到书桌旁的男人一看他写完,就迫不及待的把便条纸抢走,接着就不再理会他,迳自往房间外走,对青年说:「我们走吧。不要忘记外面客厅里的电脑。」

一听到吃饭的工具也要被抢走,沐雅汜就慌慌张张的开口:「不、那个是我工作用的……」

男人不理睬背後的声音,大摇大摆的往客厅走去。落在後面的青年看了沐雅汜一眼,说:「喂、人家工作用的家伙就算了吧。」

「废话很多耶你!」男人不耐烦的回话。

沐雅汜纠结了一下,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青年不愿意动手,男人就自己把笔电塞进了自备的包包里,毫无办法的沐雅汜站在茶几边看着他们打开大门走出去,然後他看见对面的门也开了。

把手机忘在车里的白秋瑜诧异的望着两个面生的男人。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小沐的朋友,也不像这里的住户,他们是谁?她下意识的把右手举到胸前,疑惑又戒备的开口:「你们是?」

在心里不断靠夭着「今天真倒楣」的男人笑笑,还没开始唬烂,背後就响起了大叫:「白小姐,他们是强盗──!」一边喊沐雅汜一边冲上去拉扯男人,怔愣的男人被他往後扯得脚步一歪,摔倒在地,手机和香菸都从他不够深的外套口袋里掉出。被吓到的白秋瑜肩膀耸起,先前微醺的放松神色消失无踪,反应过来後她并没有躲回屋子里,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楼梯冲去。

「我去报警!」

男人从地上爬起,想追,没想到一时竟没有挣脱开又扑上来的沐雅汜的拉扯。他回过身怒不可遏的推了沐雅汜一把,接着喝斥青年:「发什麽呆?去把那女人抓住,别让她报警!」

慌了手脚的青年无法思考,只能乖乖听从男人的话,追在白秋瑜身後试图阻止她。

屋子里只剩下沐雅汜和男人。看着男人发狠的眼神,沐雅汜着实被那种狠戾惊吓到了,他在原地僵了两秒,然後向後退了一步准备躲起来。

见他一动,男人就冲上前,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往他猫了过去。沐雅汜来不及闪,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挡,没有躲过,但卸掉了男人几分力道。他一时间有些眼花,视野晃动得厉害。

男人没有就此罢手,又推了他一下,趁人脚步踉跄时再一脚踢过去。沐雅汜脚扭了一下,被力道过大的攻击踹倒在地,因为愤怒而粗喘着的男人又一脚往他的腹部踢去。

「啊……!」眼前黑了几秒,光明重现时,冷汗也随之到来,鼻腔和喉间的气息都是凉的,带着铁锈的腥味,手抱着肚子整个人蜷缩起来,不断颤抖。

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远去,飞奔离开他的屋子,跫音完全消失後,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凌乱而虚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轻盈的旋律又响起来了。

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沐雅汜试图弓起背脊以手肘撑起身体,但被痛觉一点一滴侵蚀的意识使得他只能以缓慢的动作匍匐到门边。他吃力的接通电话,右手发颤着伸直,指尖稍微触碰到了菸盒的边缘。这个姿势并不好受,但他迫切需要精神上的安定。

……安全了。就连简单的微笑都会带动疼痛。

『哥,你还没睡啊。我有事跟你说。』

沐雅汜没有听清楚沐雅植到底说了什麽,他有气无力的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出回应,另一头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麽是的沐雅植「喂」了好几声。

『哥?你在吗?』

「……呼、嗯,我在……」

『哥、哥?你有听见吗?』

「有……」沐雅汜用喃喃自语般的细弱声音回答,沐雅植又困惑的连说了好几次「你在吗」。

外面传来皮鞋鞋跟踩踏在阶梯上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制造出了急切的回音。大敞的门外出现深蓝色的影子,让躺在地上的沐雅汜更加意识到,他的人身安全已经无恙。他收回手,眼圈发红,又变回缩成一团的姿势。

「作家先生!」齐桢轩全失了平日自若风采的声音响起,沐雅汜就听见沐雅植问起「哥你那边还有其他人吗」,接着又是一连串的「你到底在不在」。听着弟弟越来越焦躁的声音,他望着跪在他身边弯着腰看他、眉头紧皱的齐桢轩,把手机放到了他的腿上。

「作……?」

「白小姐没事吗?啊、痛……请帮我……回答。」沐雅汜用气音说道。

「你受伤了吗?我叫人上来──就是白小姐告诉我你还在这里的。」

『哥你受伤了吗!』

「你确定?」

「对,不用……嗯、呼唔,让我……缓一下就好。」

齐桢轩侧头用肩膀夹着手机,说了句「我是警察」,一边扶着沐雅汜坐起身,「不要激动,作、你哥哥……他在我旁边,我能看到的部分是没有外伤。你话全部连在一起我听不清楚,讲慢一点。」

靠着齐桢轩身体的沐雅汜举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齐桢轩愣了下,会意过来,便对沐雅植说:「等一下,你哥哥要跟你说话。」语毕他把手机交还回沐雅汜的手中。

把手机贴到耳边,沐雅汜只回答了正在另一边紧张兮兮的大呼小叫的沐雅植一个问题:「我没事。」接着他补上另外一句「别担心」,就果断的挂了电话。

齐桢轩错愕的看着他,他露出小小的笑,带着些许倦意的说:「他会没完没了的。」说完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从地上以摇晃的动作站起了身。双膝发软,左脚贴地时脚踝摇摇欲坠的钝痛感让他失去重心,齐桢轩连忙搀扶住才没让他又摔回地板上。

「你的脚扭到了?」让沐雅汜靠在自己身上,齐桢轩的目光扫了一下他的脚,又重回到他脸上。往日和善的笑意从齐桢轩的脸庞褪去,只余下一种专注的紧绷,「怎麽扭的?」

「那个男人朝我挥拳,」齐桢轩随着他的述说将眼神移到他微微红肿的左颊,随後又与他对视,「我摔倒,就是那时候扭到的。」

「接下来呢?就这样吗?」

「……他踢我。」

「踢你?踢你哪里?」

「肚子。」

齐桢轩把冷凝的视线投向他处,挺背缓缓倒吸了口气,忍耐着翻腾的怒气。

他们居然这样对他!

「……我们下去,然後让人带你去医院做检查。」理智驱赶愤恨,齐桢轩把视线收回,眼里重新注入温柔,「能走吗?」

沐雅汜动了动左脚,「应该可以。」

「走吧,慢慢来,我会扶着你。」

搀着一拐一拐的沐雅汜走出门外,齐桢轩接着把大门关上。沐雅汜现在的状态无法自如的在楼梯上行走,於是他们转而走向电梯。

左脚脚踝的痛觉每走一步就更加清晰,沐雅汜就连呼吸都带上了难耐,当他们走进电梯里,他就往壁面靠去,吐息在映照出他忍耐面容的光亮镜面上形成一团薄透的白雾,接着他感到失礼,於是强迫自己站直。

往他站近了些,齐桢轩把手搭到他的左肩上,把人往自己揽近,「靠着我吧。」

沐雅汜不自在的笑了一下,小声的说:「谢谢。」

滴滴答答。他的心里下起了雨,温柔又忧愁。薄荷的味道萦绕,而他不可能拥有。

在安静的密闭空间里,他们反常的没有交谈。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声打破沉默,齐桢轩没有收回放在沐雅汜肩上的手,直接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人扶出去。小七期外,派出所隔壁的消防队已经出动了救护车待命,齐桢轩用身体挡住沐雅汜的视线,不让他看见路灯底下的血迹。

沐雅汜看见裙角沾了污痕的白秋瑜站在派出所前面,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摀着嘴,肩膀隐隐的在颤抖。

沐雅汜在齐桢轩的目送下被救护人员搀上了救护车,随後车子响起警报远去。直到钱司诚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宫副会没事的。那两只都已经铐进去了。」

「……嗯,我知道了。」

「我们进去吧。」钱司诚说,然後转过身看向白秋瑜,指指派出所,「白小姐,里面请。」

救护车的声响已经听不见,齐桢轩也走回了派出所。愧疚随着前进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更加深重。

对不起。他不断的想。

对不起,我和那两个家伙打过照面,而且不只一次,却没有认出来。对不起。如果我有认出来,今天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对吧?

是我害的,是我害作家先生受伤的,是我害他受到折磨的。

齐桢轩没有走进去,而是走到旁边穿过停车棚来到派出所後方,待在安静的角落里从口袋里拿出香菸。

喀擦。火没有点燃。喀擦、喀擦。拇指磨到发痛,打火机才终於燃起了一朵微小的火。他连忙把菸点上,接着躲在黑暗里蹲下身,夹在手指间的菸火光明灭。

而歉疚并没有跟随越来越短的香菸减少。

齐桢轩吸了吸鼻子,把没抽完的香菸丢到地上踩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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