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勳,你已经坐在电脑前面很久了,先休息一下吧!」
「等等,我就快写完这个段落了。」
通常听他这麽说,吕妃柔就会默默离开,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在他完成後端上一杯能缓解疲劳的热蜂蜜牛奶,阅读他这次创作的新世界。
但这次,她却在原地不动了。
「我一个小时前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麽说的吧?」
「现在灵感来了,写得正顺手,有什麽事的话等会再说吧。」
「等会是什麽时候呢?明天吗?」
魏承勳这回停下来了,他回过头,看见紧抿着唇、神色黯淡的吕妃柔。
「仲瑞让我下星期把稿子交给他,有点紧急。」
「是啊,很紧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每次来叫你,你都写得正顺手,这本写完还有下一本,根本没有结束的时候。你是不是连我们在交往这件事都忘了?」
「妃柔。」魏承勳起身,站到她面前。「真的就差一点了,等写完这本,我就和仲瑞说要先休息一阵子。」
「他不会和你约好下一次的截稿期限?」
「不会……啊,他还让我写一篇短篇供杂志用的,但那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那休息一阵子又是多久?一天?一个星期?」她的左手紧压着右手,尝试抑住颤抖。「承勳,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写了?」
「什麽?」
魏承勳愣愣地看着她,她则像爆发了一般,低吼道:「你当初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开始写作、开始出版的吗?那我现在不想要你继续写了,你是不是也能停下来?」
「你突然说什麽──」
「可以吗?」
她期待地看着由自己发现的新星,在发现他移开目光後,神色又暗了下来。
她的目光移向电脑旁边的一叠读者来信,魏承勳最近看那些信的时间,似乎还多过和她说话的。
「是我比较重要,还是那些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比较重要?」
「你怎麽能这样比较?」
「被那些人吹捧,你很得意吗?」她的嘴像管不住一样,开始大肆地喧嚣。「你怎麽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说不定只是呼拢你的,看你因为那些虚伪的称赞就高兴地摇尾巴,在萤幕後面乐得开心!你写在故事里的伤痛和倾诉,也只是他们拿来取笑和嫌恶的素材,他们根本不了解你!」
「妃柔──」
她不顾魏承勳为难的劝阻,大吼道:「只有我能理解你啊!不是我先找到你的吗?不是为了我而写的吗?呐,承勳?」
「我……」
一股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魏承勳的头霎时疼得厉害,映在眼里的吕妃柔的影像也渐渐模糊。
吕妃柔对他而言,是春天的暖风,是夜里的明灯,他从来没想让她不开心,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做着她希望他做的事,竟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写作这件事原本就是为了她而开始的,既然她都这麽说了,那就停下吧。
但──
「对不起……」
他却只能这样说,看着吕妃柔失望地旋身离开,然後听到她出国的消息,被後悔给腐蚀了五脏六腑。他在自责中搬离了两人同居的地方、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却扔不掉她亲手给他系上的束缚。
时间就停在那了。
在那之後,他就常常做着相同的梦。他梦见吕妃柔在喊他,但当他尝试想找寻声音的来源,双脚却像是被钉在泥地里的木桩,无法动弹,而後连脖子也开始疼痛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被项圈链住了脖子,无论他怎麽使劲地挣扎、吼叫,链子都纹风不动,反而锁得更紧,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之後发表在杂志上的短篇,收到了许多失望和负评,或许也正印证了吕妃柔当时的话。她说得没错,他是不该继续写了。
现在见到吕妃柔,涌上的仍是当时的无助,更久以前的那些快乐时光,就算仍能清晰地投影出来,却像是在看电影一般,是别人的故事,自己当时的心情如何,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和她的对话让他筋疲力竭,但即使身体很疲惫、很困,他却无法入睡,不想再陷入那个梦里。
他想从沙发上起来,却使不上力,反而因为手指有些松开,让那截铅笔从拳头里掉了下去。
使劲地伸长手臂,把铅笔捡了回来,他想起方才吕妃柔在离开前对他说的话。
她把铅笔塞进他的掌心後,上前抱住了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无从判断她说那些话时,是带着什麽样的想法。
「我听说你现在已经不写作了,是吗?是因为我不在的关系吗?」她双手环着他,像是把他禁锢在无法挣脱的笼子里。「承勳你不写也没关系的,或是,就为了我写吧!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再离开了。」
她把脸颊贴上他的胸膛,缓缓地说:「我马上要回英国了,之後就会一直留在那。承勳,和我一起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