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赵媛和某个学长走得极近，当我和朱瑄桦终於察觉不对劲时，她和学长已经是会单独约出去的关系了。那阵子朱瑄桦总瘪着一张脸，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看在我眼里也是新鲜。
还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是要嫁女儿呢。」瞧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看着觉得有趣，不逗一逗她总感觉浑身不对劲。
她猛地从桌上弹起，煞有其事地道，「就是这样啊！想当初我花了多少精力才让她肯看我一眼，怎麽现在这麽容易就被拐跑了……」
「人家长得帅个子又高，看起来个性也不错，你拿什麽跟人家比？」
「为什麽被你讲的好像我在追她结果被甩了一样……」朱瑄桦颓然趴回桌面，长叹口气，「好不甘心啊……赵媛那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有鸡鸡就不要朋友了，哼！」
这胡言乱语让我差点把才刚喝下的水吐到她脸上。我咳了几声艰难道，「现在又还没确定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在一起那干嘛一天到晚来找她？那个男的是变态跟踪狂吗！」
说着，朱瑄桦碰地一声站起把椅子也给撞倒，同一时间，我瞥见赵媛从前门踏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朱瑄桦身後，不发一语像是要看她还能变出什麽把戏，我忍俊不禁。
「不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个男的绝对不怀好意，劫色不够还要勒索，赵媛那麽肤浅一定会被骗，我现在就去打醒她！」
语毕，她作势要转身跑开，我赶紧拉住她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等一下！」
「徐青岚，你干嘛阻止我？」
我被问得一愣，随便掰了一个藉口，「要、要是他们刚好在接吻，你这样冲过去不是很尴尬吗？」
本以为这烂藉口会助长她想去找赵媛的冲动，孰料这人竟傻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她脸颊两侧似乎泛起些许红晕……
「接、接什麽吻！她才几岁而已，还有没有节操！」
「都什麽年代了，这种年纪接个吻有什麽好稀奇……」话还没说完，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我不敢置信瞪大双眼，「等一下，该不会你的初吻还没给出去吧？」
见她眼神立即飘移，我的三观顿时被狠刷一轮。
我的天啊，这人不光逗，还纯情得很。「朱瑄桦，你之前交的男朋友都是吃斋念佛的吗？」
「你才剃发出家啦……我不管，我现在就去……干！」
她一个旋身见到赵媛马上爆粗口，後者不过淡淡扫一眼便让她吓得魂飞魄散，就差没跪下讨饶，我在旁当吃瓜群众，笑得岔气。
说来，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到多年後走到一起了，仍是如此。
就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在往後的日子成为模糊记忆里的残响，让我不至於在时间洪流里遗失那段温柔的时光。
也许是朱瑄桦总把情绪写在脸上，让我一时之间以为那就是人该有的样子，因而忽略了自己的感伤，是在分班这条岔路逼近，才终於忆起。
只是那阵子的多愁善感在升上高二的前一个月消散得飞快，在得知与这两人还有两年可以尽情挥霍，我想吧，能在最好的时光遇见她俩并持续这段缘份，我的青春大抵耗尽了所有运气，我甚至甘愿沉浸在这段回忆里，往後一辈子就这麽得过且过，也罢。
即便目睹我和朱瑄桦的八卦现场，赵媛也没有主动向我们解释，兴许是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我们不曾问起，她便保持一贯的被动姿态。为此朱瑄桦还生了一阵子的闷气，可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让我一度以为这只是她小题大作了，赵媛的沉默并非毫不在乎，她只是不善言辞，习惯就好。
当时又有谁会想到，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催眠竟让我们三人最後落得同归於尽的下场？
「刚刚有个男的来找你，他要我把这个给你。」
换班当天，某个同学捎来一张字条，我背起收拾好的书包，不明所以地摊开那张纸条，垂眸定睛一看，上头只有六个字――图书馆後花园。
我马上就知道接下来肯定又要上演乏味的告白戏码，也不知是不是被我打枪的人太多，某个时期还传出「徐青岚讨厌废话」这种莫名其妙的传闻，导致接下来兴起一股简约风，连署名的告白讯息都是简洁有力的「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现在倒直接退化成讲地点了。
平常我是连理都不想理，可眼看朱瑄桦还在与班上同学儿女情长，一时半会还无法结束，赵媛又跟学长出去了，只有我一人闲闲没事，遂兴起了去校园晃一圈的念头。
告知朱瑄桦一声後，我便前往赴约。可来到传说中的告白圣地时，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就当作是已经拒绝对方了吧，反正字条上也没写确切时间。这麽想着，我欲转身离开，却误打误撞见着了从另一端并肩走来的赵媛和学长，兴许是太过突然导致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待回过神，我已经钻进一旁草丛，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了。
等一下，为什麽我要做这种朱瑄桦专属的蠢事？我叹口气，正打算站起身和他们来个偶然相遇，却被接下来的画面惊得缩回草丛里――
学长忽地牵起赵媛的手，而她仅是轻轻瞥他一眼，没有拒绝。
亲眼目睹这画面的我是震惊的，本还对赵媛交男朋友这事半信半疑，现下似乎有了决定性的证据，可令我不大明白的是，学长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是怎麽回事？
就在我满头问号时，学长开口说话了。
「你……什麽时候要回去？」
「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赵媛不答反问，平板的语调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学长默了一阵，开启另一话题，「新班级里有认识的人吗？」
「嗯。」
「时常和你待在一起的那两个女生？」
「嗯。」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
尚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忽然刮起的风里，随着尾音一同卷逝远方。我想此时此刻攫住我和学长目光的景色是重叠一致的。
赵媛笑了。没有任何预告，让人措手不及。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学长收回视线，柔声问道，「又想起什麽事了吗？」
……又？
「嗯，忽然想起某个笨蛋说要揍我的蠢样。」
好吧，我也想起来了，那真的不是普通好笑。
「揍你？」学长瞪大眼，「为什麽？」
「大概是因为你像个变态跟踪狂还心怀不轨吧。」
「啊？」
学长一个愣神，赵媛顺势抽出被握着的手，转头淡道，「没什麽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才正要跟着起身离开，学长低沉的声线便抢先落下，「能再和我说说那两个女生的事吗？」
「为什麽？你喜欢徐青岚？」
这话问得坦荡，没有丝毫醋意，我不禁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叹为观止。我都不知道原来赵媛真这麽迟钝，这男人从头到尾摆明了就是不想放人走，怎麽进到她耳里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同情学长。就某方面来说赵媛和朱瑄桦还挺像的，相处将近一年，她俩的习性我多少也摸出个大概，尤其在感情上都是笨手笨脚，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两人就是瞎了眼的冷血动物。
之前隔壁班有个男生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对朱瑄桦的爱意那叫一个如痴如醉，我还记得这男的在学校算是小有名气，为了追她不惜劳师动众，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棵神木却是置身事外般笑得没心没肺。
也不知是不是一个还算有点高级的男人不战而败，至此，我再没听说有哪个男人喜欢、甚至追她了。
本以为那是朱瑄桦的乐天性格所导致的迟钝，往後才惊觉，原来当时她心里住着一个人，里当看不清身旁花草。
当心里有了牵挂，人是看不见花的。这事，我倾尽了整个青春才终於体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难不成你喜欢朱瑄桦？」说这话时赵媛一脸鄙视，我差点喷笑。
出乎我意料之外，学长噗哧一笑，赵媛微微蹙起眉头，我亦不解。
「你有没有发现，当你谈论起那两人时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尤其是那个笑起来有点憨的女生，总能让我看到更多不曾见过的你。」
当下我并无任何反应，却无法忽略自心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异样感，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学长的嗓音又传来，「所以，能再陪我一下吗？」
两人最终走出我的视线范围。我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正打算起身离开，耳畔忽地飘进一道人声――
「偷听可是不好的行为喔。」
我吓得一个重心不稳，被那人轻松一捞给扶住了。
「欸，我长得也不差啊，你至於反应这麽大吗？」
我定定望着眼前的娃娃脸男，莫名想起某位明星，却怎麽也忆不起名字，明明我小时候也曾迷恋过他一阵子的……
「你好啊，我叫凌智颖，和你一样高一……啊，现在是高二了。」
对对对，就是林志颖！没想到这人撞脸还撞名。
「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林志颖，我的凌是没有尾巴的ㄥ，智慧的智，只有颖是一样的。」他一把将跌坐在地上的我拉起，扬起一抹灿笑，「你是来被告白的吗？」
我本还有些愣神，一听见关键字马上回魂，将口袋内的纸条拿出，举到他眼前。「这是你的？」
「不是。」凌智颖耸耸肩，云淡风轻地道，「那张纸条的主人刚刚被我赶跑了，没办法，情敌只能见一个消灭一个了。」
「什麽？」
「嗯？这样还不懂？」凌智颖将手搭在下巴，状似思考後乐呵呵地道，「我喜欢你啊，而且还是一见锺情喔。」
我不小心翻了个白眼。
「告白完了，那我要开始追你了。」他说得潇洒轻快，像在唱歌，「放学有没有空？我请你吃东西？」
「谢谢你喜欢我，但我现在不打算交男朋友，你去追其他人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再见。」
凌智颖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瞧他这般随意，大抵并未放进太多感情，我也乐得轻松，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身後那话，却是让我自己停了下来。
「你还喜欢那个人吗？」闻言，我百思不得其解，狐疑夹杂着某种一时之间说不上来的思绪驱使我转身面向他，未出半声，又听见他问，「或者，喜欢上另一人了？」
我蹙起眉头，实在不懂他在说什麽。「我没有喜欢的人。」
语毕，我迈步离开，对这人的第一印象简直差到极点。先不论他不正经的嘻皮笑脸，那自以为看透一切的狂妄口吻又是怎麽一回事？
说喜欢我要追我？我看他是来寻仇的吧？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见过他，更遑论去招惹他了。
我甩了甩头要自己赶紧忘记，可这人三言两语就拨乱我心绪，岂是一时半会便能抛诸脑後？我遂深吸好几口气，不再逼迫自己，这才稍微平复心情。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当时另我厌恶至极的深邃瞳孔，里头藏着的洞悉和凝望，将在日後成为我独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