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後，夕阳逐渐没入山涧，滑门再度阖上，丝毫看不出缝隙，又是一堵墙。
宾客们还沉醉於昙花一现的美景，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对於众人的反应，齐瑞更是笑得满意。
柏聿回过神来，正要问问乔昀的感想，却发现席位上空空如也。
他不动声色地张望着，正好对上徐若的眼，徐若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偏头向外一指。
柏聿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案上的酒菜。
没多久，侍女们又送上糕点，玲珑小巧的玉盘里摆着洒了糖粉的金梅酥，是齐瑞为了琼雪露特地让人研制的点心，一颗颗粉橙色的圆润小点，正好与琼雪露的色泽匹配。
梅霜正在替齐璋斟酒，齐璋不知说了什麽，惹得她一阵轻笑，齐玧也心情大好，话语稍歇又要敬酒，荷蓉赶紧替齐玧把酒满上，她拿起酒壶，仔细地往酒盅里倒酒，齐玧顺手执起杯，大口饮尽杯中的琼雪露，又伸手捻了颗金梅酥往嘴里送。
柏聿跟着端起酒盏虚应一应，眼神又瞥向身边空荡荡的座席。
「她何时去的？」趁着空档，柏聿低声问徐若。
「大约一刻钟了，她怕打扰我的兴致，硬是不让我跟着。」徐若叹口气，蹙着眉道：「她那时脸色就不太对，可是我们的菜都是一样的，怎麽就她吃坏肚子呢？」
「也许她迷路了。」柏聿下意识又瞥了眼桌上的酒菜，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寻，一抬头就看见失踪者在楼梯边正要走来，他不自觉舒了一口气，感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去哪了？」他盯着乔昀的脸，不放过任何细节。
看样子酒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其他看起来没什麽大碍。
「我、有点不舒服......」乔昀缓缓坐下，尽量委婉措辞。刚才滑门一拉开没多久，肚子就传来一阵绞痛，她本想忍过去，无奈还是敌不过，只好趁大家忙着欣赏美景，默默溜出去，连柏聿都没来得及告知。
这一折腾，就拖到现在了。
唉......可惜没看到美景......都怪身体不给力，偏偏这种时候扯後腿。
「把这个吃了。」柏聿说着从衣襟夹层里摸出一个拇指大的瓷瓶，倒出一颗小黑丸给她，「真的很不舒服，我们可以离席。」
「不不不，我好很多了......」乔昀哀怨地接过药丸，一脸沉痛，「最黑暗的时刻我已经挺过去了......」
「都这样了还能开玩笑。」柏聿转头向侍女要了茶水，「你仔细回想，刚才吃了哪几道菜？」
今日的酒菜摆置方式十分别出心裁，十六道精致菜食分别放在特制的十六宫格木碟里，两侧再另外放上甜品盅及食器，缤纷的佳肴与整齐的布置，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是这里的问题吗？」药丸配着几口温水入喉，感觉胃暖了许多，「可是大家都吃一样的啊，会不会是来之前......」
「上午你不是只吃水煮鸡蛋吗？」柏聿面不改色地说。
「你怎麽知道我吃什麽？」乔昀抬起头，一脸认真。
柏聿睨了她一眼，以示回答。
「我每个都吃过了......」桌上摆着两份一模一样的菜式，她不挑食，每道都吃了，怎麽知道是哪道菜出了问题呢？「说不定真的是我身体的问题......」
「绝对不是。」柏聿斩钉截铁地说。
「难道是我得罪谁了吗？」
柏聿眉头一挑，不置可否。
小手段不致命，最多只是折腾人，但有什麽过节需要特地费这种工夫？
酒只有一壶，他们二人共饮，所以问题不在酒。至於菜，两人同案的宾客，上菜的侍女会一次呈上双份，哪个人负责送哪桌都是事先按顺序排好的，很明显目标是他们。
但是刚才他见有几道菜她喜欢，便把自己的份留给她，她执意礼尚往来，因此他也挑了一两道她的。
这麽刚好他都避开了可能有问题的菜？
又看向身边的女子，见她酒也不再沾菜也不再碰，只一股脑地灌着水，他抬手轻轻挡下她又要就口的杯子。
「别喝了。」他低声开口，把自己的甜品盅推到她面前，「我的没问题。」
「你不吃吗？」乔昀盯着盅里的蜜酪，有些戒慎恐惧。
「嗯，我不爱吃甜的......」柏聿随口答道，却突然像想到什麽似的，脸色旋即沉了下来，将蜜酪又挪回来，「等等。」
「怎麽了？」他的动作反反覆覆，乔昀不禁疑道：「你想到什麽？」
「这个别吃了。」他摇摇头却没有解释，只是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她，「吃这个吧，还饿的话回去再让人准备。」
乔昀接过油纸包，摊开发现是一块栗子糕，「你随身带这种东西？」
栗子糕很甜的，他揣在兜里这麽长时间不会长蚂蚁吗？
又是药丸又是甜食，他那件袍子是百宝袋吧。
「以前有个人爱吃，他说随身带着甜食，自己心情不好就拿出来吃，别人心情不好就给别人吃，再难过的事甜食都能解决。」他淡淡地说。
「会胖死吧......」乔昀小声嗫嚅，盯着手里方正的栗糕，心中却不由得想着柏聿口中爱吃甜食的人。
应该是跟他关系很好的人吧......
柏聿没有继续注意乔昀，他目光落在被自己移回来的蜜酪，正如乔昀所言，她不挑食，每道菜都吃了，特别是甜品，她的蜜酪盅是唯一见底的。
反观他的，一口也没动。
他抬手唤了侍女斟酒，侍女依言来到案前。
「你长得挺好看的，」侍女斟酒之际，柏聿若无其事地开口，惹得她一惊，羞怯地抬头，脸上泛起红晕，「你叫什麽名？」
「奴婢琇琇。」琇琇娇羞地笑着。
「刚才替我们上菜的是你？」
琇琇点头，执起玉壶缓缓将酒液注入柏聿手里的酒杯。
乔昀这时却突然向前一倒，头不慎撞上琇琇的手，琇琇手一歪，连带壶里的酒液也洒了出来，濡湿了柏聿的袍子。
琇琇吓得赶紧跪下，不停磕着头，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聚集过来。
「怎麽回事？可有大碍？」齐瑞见状立即出声关切，柏聿连忙摆摆手表示没事，「愣着做甚！还不快带柏将军更衣！」
「殿下，既然是她犯的错，不如就让她来吧。」柏聿面不改色地起身，望着湿了一片的衣袍，无奈这下风头全出尽了。
让她见机行事别露破绽就好，结果她直接趴上桌，惹出这麽大动静不说，半壶琼雪露都毁在他身上。
抽空望了她一眼，始作俑者尴尬地笑着，还知道不好意思。
──让你见机行事，你磕头拜天地干嘛。
乔昀耸耸肩，不然人家酒都快倒完了，也没见他使岀电视剧里男主角常用的自洒套路，她只好牺牲额头。
柏聿眉头一挑，跟在琇琇後头走下观景阁。
乔昀拨了拨头发，假装没看出他眼里最後的意思。
──回头再跟你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