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行人稍少的街道,男女老少携着手,大概都是要前去参加夏日祭典的人吧。只有我,狼狈地往反方向走着。
真是可笑,竟然就这麽跑开了,最後还不是得回去。秀吉一定到处在找我吧……他一定觉得我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极了。快点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回去祭典吧,别再给秀吉添麻烦了。
尽管发生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我再若无其事的回去肯定会非常非常尴尬吧。要怎麽解释……就说我突然想吐好了。
秀吉他,会不会变得就此不想再管我了?我是不是一直给他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如果他——好像踢到什麽了?
我低下头,是一支咬了几口的糖苹果——怎麽会被踢到这种地方?
我蹲下身,捡起那支糖苹果,摔碎的糖衣沾满了泥沙,咬过的白色果肉因为氧化而呈现黯淡的颜色——如果秀吉不再那样对我好,我的心是不是就能平静一点了?
想到这里,意外地一阵揪心,眼泪开始放肆地流淌,滴在那颗糖苹果上。
不是的,秀吉从来没有错,我也想要毫无顾忌的接受他的好意,但像我这样懦弱的胆小鬼,连他的好意都会害怕,连他的温柔都会觉得畏惧,是我自己想家,又怕自己坚持不住而崩溃,以为自己能一直紧绷神经到能回家,却又敌不过区区的身体不适……
我的逞强就像这颗糖苹果光滑甜蜜的外衣一样华而不实,脆弱不堪;真实的我如同果肉一般,一但被撕咬开来就只剩腐败的命运……不只如此,我虎头蛇尾的逞强却伤到了温柔的秀吉,我根本无颜面对他……
一个成年人还这样控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的很丢脸,路上还有行人,我扔下糖苹果,跑到一棵大树下蜷缩着,把头埋在膝上,又不知哭了多久。
「……爸爸……妈妈……大哥……」我不想管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回到城里估计也没有机会这样发泄情绪了,不如趁现在好好哭一场,让自己肆意的想念吧。
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佐助,但我也不能指望佐助一定能带我回去。我可能再也无缘见到五百年後的大家了。
哭了好久,虽然累了,但因为远离人群,状态跟情绪都平复了不少,我依然保持着环抱双腿,把脸埋住的姿势。
「等眼睛消肿後就回去吧。」——正当我这麽想的时候,才察觉到,旁边好像有人。
我没抬头,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什麽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不过怎麽样都没关系了……就算他要杀我,现在的我连要不要挣扎逃跑都会犹豫吧。我真的好累,好想睡。那人似乎也没有动静,难道他就是待在那里听我哭的?
夏日的微风吹过。我俩就这麽静静地,在远离祭典有一小段距离的神木下,一语不发的坐着。
可能是因为刚刚冷汗直流的关系,我不禁发起抖来,竟然会在夏天发抖也真是……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将外挂披在我的身上,好温暖啊,还有一股怀念的感觉……是雪哥吗?再让我睡一下下……
感觉意识快要远去……等等!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人。
果然是他。
「呃、抱歉,秀吉,我刚刚只是——」我的脑筋有点打结,刚刚的抽噎他都听到了吧……
秀吉轻轻地抚去我脸上残留的泪水,然後把他的大手放在我的头上:「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到,其实一直都在硬撑对吧?」
秀吉将我轻轻抱起,放到他的肩上。
「呃!秀吉……我可以自己走。」我赶忙说。
「你已经很累了吧?」秀吉的眼睛直着前方:「放心吧,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
「我——」才要开口,却被秀吉打断。
「我很抱歉。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有什麽苦衷,但你会这麽痛苦肯定跟被我们带到安土脱不了关系吧?你在你的故乡有着你原本的生活、家人及朋友。我不能违抗那位人的命令,但至少……」秀吉顿了顿,说:「我希望至少今後你待在安土的时间,能成为你能依靠的存在。」
「……我没有讨厌秀吉跟安土的大家,如今对於被带到织田军这件事也没有不满……」我不再挣扎,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虽然不太好解释其中原因,但其实是我自己找不到回到故乡的方法,能待在织田军受到大家照顾,反到该说是我得救了才对。」
「我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家而已……因为秀吉你」我又抹了下脸,斟酌着开口:「很像我家乡的大哥。」
「我吗?」秀吉说。
「嗯。我从小几乎是跟着哥哥在父亲的高压教育下长大的。大哥人很温柔,又有相同的境遇,是我重要的家人也是惺惺相惜的夥伴,支撑我度过压抑又黑暗的童年……」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远方的父母及手足……」
不知是哭过之後变得坦率了,还是内心深处觉得不能再这样欺骗秀吉,虽然有混乱,还是将心理所有想法都告诉了这名男子。
「秀吉,我不会是你们的敌人,但也绝对不是什麽值得你这样倾以好意的对象……所以、所以──」我有点鼻酸,不是舍不得秀吉的好意,而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给我造成了压力。
我斟酌着词汇,秀吉已没有打断我,静静地听着。
「我……也很想依赖秀吉,但是不行。」
「……」
我们沉默着。
「唉……」秀吉叹了口气:「……君寻你呀,真是个笨蛋!」
「咦?!」
秀吉把我放下来,抓着我的肩膀,直直地看者我的眼睛:「虽然信长大人很中意你,但你终究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远离故土当然会想家,所以……你不用那麽坚强也没关系。」
我看着秀吉的眼睛,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地紧握着拳。
「就算是把我当成远方兄长的替代也没关系,没必要这样紧逼着自己,我只希望你在我身边时是快乐的。」秀吉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太阳穴:「想家的时候,就尽情地想念,放声地哭出来,任意地撒娇……在这里,我会承担那个你远在故乡的大哥的身分,成为你心灵的依靠。」
秀吉他展露笑容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彷佛有什麽纠缠已久的结被解开了,觉得……被拯救了。
我真的一直都在纠结一件很无聊的事情,眼前的这名男子跟我不同,不会去计较我心里那些因为怯懦而对他的利用,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但他跟雪哥不一样,秀吉他……对我这个非亲非故之人给予了离现在的我最遥远的东西。
回到「家」的感觉。
佐助,很抱歉当时那样信誓旦旦的保证,如今却没能信守,我可能已经……
「秀吉,谢谢你。」我抬头,对秀吉说:「但是我不会把你当成大哥的替代品,因为……」
远方传来烟花炸裂的爆音,我的话语也消逝在其中,耀眼的光随之而来,照亮秀吉蜂蜜色的双眸。
「我们回去吧。」我说。
「……」秀吉愣了一下:「嗯?等等,君寻你刚刚说了什麽,因为烟火所以听清楚──」
「我先走啦!」不等秀吉,我小跑起来。
「啊!等一下,用跑的很危险。」秀吉的声音从後面传来。
「原来那孩子也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啊……」秀吉的嘴角勾起一抹慈祥的微笑,喃喃地说道。
我不会把你当成大哥的替代品,因为秀吉你已经我在这个时空向家人一般的特别存在了。
晚风轻拂,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後地走着,背後可以感觉到秀吉守候的目光。离祭典摊贩区还有一小段距离,我的脚步被一棵大树下的某样东西绊住──
「君寻?怎麽了吗?」见我停下脚步,秀吉追了上来,问道。
「……秀吉,那个。」我用手一指,认真的说:「我想玩那个!」
秀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秋千?
秀吉露出有点诧异又有点怜惜的憋笑:「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吗?」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玩荡秋千吧!」我反驳道:「喜欢荡秋千是不分年龄的。」
秀吉继续用想笑的表情看着我。
不行,看来得贿赂他一下,我严肃的提议:「那不然你先帮我推,等我玩完就交换,换我帮你推?」
秀吉用他温暖的手掌包住了我的双颊,轻轻的揉了几下。
「啊啊啊啊──」说实话除了大哥本人以外,我还是没有很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不如说就算是大哥也不会这样没事突然碰我。
但现在我最想知道的并不是秀吉为什麽要突然揉我的脸,而是──
「到底成不成交?」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秀吉。
我好想玩荡秋千啊啊啊!
在现代东京,公园已经越来越少,而且有些会因为担心危险问题而没有装设游乐设施,不就是限重三十公斤以下儿童游玩──我们大人没有人权吗!
秀吉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说:「好好好,我们走吧。」
虽然他的语气跟笑容让我一瞬间有种被当成孙女宠的感觉,不过这些无所谓,重点是他答应了!
「耶!!」走吧走吧!秀吉快点过来!
我很快的冲到了秋千旁边。
「总觉得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啊……」秀吉说。
「嗯?怎麽了吗?」听秀吉这麽说,虽然我还是貌似关心的问了他一下怎麽了,但很抱歉,我的心思还很可耻的挂在秋千上。
「刚刚我们和解的时候你都没有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秀吉有点无奈地盯着我说:「总觉得、我连秋千都不如吗?」
「咦?没有啊,推我玩秋千的秀吉可以排在秋千前面喔!」我安慰秀吉。
「……那没有推你玩秋千的我呢?」秀吉轻笑出来,他只是在跟我闹着玩,假装赌气罢了。
「……这我得仔细思考一下。」我故作挣扎地说。
没办法,我对荡秋千有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执着。
「这种事情就求你不要认真想了!」秀吉一面说,一面走向秋千:「坐好吧,要抓稳罗。」
「嗯!好!」
周围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许是方才烟花散尽的余波,有一点点呛鼻,秀吉的手在我的背後轻轻推着,被远处祭典火光照暖的夏景在眼前起落……
谢谢你,秀吉,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虽然这个环境对我来说可能有些艰难,但你会像这样在我身後守候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