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小公寓住也有两个星期,她很快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不过和两个大男人同居还是有些不便,拿个内衣或女性用品必须掩掩藏藏。
撇开这不谈,三人同居生活倒是挺和谐的。
离家的那天,据说哥哥和妈妈在电话中吵了一架,哥哥鲜少反抗妈妈,为保护她挺身而出,甚至撂下以後妹妹就由自己照顾这般狠话。
她很感谢哥哥的义无反顾,可一方面又担心妈妈,相信那些伤人话语并非出自她本意,经过几番犹豫,决心打电话报平安。
不超过一分钟的通话,简单的寒暄,和想像中一样尴尬生硬,却不再浑身带刺。
这才发现,心境改变了,看世界的角度也会不一样。
近期,班上的情况有些异常。
何欣颖和她的朋友们没有往来,不再手拉手在走廊上放声大笑,不再气焰嚣张,变得安静低调。
起初她以为只是吵架,女孩间总会为小事冷战,她倒喜欢像男孩们那样打一架就和好了,可事情似乎不像想像简单。
其他朋友还会交谈,仅留何欣颖孤独一人,像是刻意将她排挤在外,班上同学本就对她没好感,自然不会和她说话。
曾经最猖狂,如今却沦落孤寂,令人不胜唏嘘。
不久後,何欣颖转学了。
国文老师代替班导宣布消息,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吴文曼坐在吕善之後方,拍她两下,「我就想她这样被孤立应该撑不久,这下终於离开了,我们心里多少也能平衡了吧。」
吕善之旋过身面对她,满脸疑惑,「她受不了被孤立才转学吗?」
吴文曼左顾右盼,为了不让对话被听见,乾脆倾身趴在桌上,凑近她,「有人反应何欣颖霸凌的事,学校原先想压下事情,但对方有足够证据,敌不过威胁,校方和家人才协议转学。」
她不敢置信,人事已非,竟还有人想在最後替丁如婷讨回公道。
面对庞大势力的校方,究竟从何蒐集证据,又是哪来的勇气与他们谈条件?
她想起有人曾经懊悔,自己的话语没有足够力量挽留丁如婷,可他眸中的气焰却没有灭熄,他仍在迷惘,仍在迷惘中抵抗命运。
「那个人,是徐老师吗?」她问。
「你怎麽知道?」
「……猜的。」她赫然想起不能透漏和徐若天的关系,住在一起的事要是穿帮,後果不堪设想,就算对吴文曼也要有所顾忌。
吴文曼不疑有他,一屁股坐回座位,「他知道我是如如的表姊,转学来第一天就找上我了,让我去整合目击证人的证词,他那边我就不清楚了,一直默默在背後蒐集证据,监视器带子也不知怎麽从学务处拿来的,很神秘的一个人。」
她撑着下巴,继续说:「他和校方杠上,说不定在这里也待不久了,也是挺佩服他的勇气。」
国文老师敲敲黑板,要大家集中注意。吕善之作势翻课本,默默思忖。
吴文曼的话并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在家还能看见徐若天,但若再也听不见他念课文的声音,总觉得婉惜。
接近中午时分,下腹开始传来阵痛,看了手机显示日期,她才想起生理期将近。
难为情地向吴文曼借了卫生棉,见吴文曼大大方方递给她,有所感触。
还记得国中时为了躲避班上男生的视线,会伸手进书包内,将卫生棉藏在袖子里,虽然清楚没什麽好遮掩的,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别扭。
在女生班就是有这好处,随处可借卫生棉,同为女人同甘共苦,大家都很乐意帮忙。
去完厕所一趟回来,疼痛感逐渐加剧,到了午餐时间,一点食慾也没有。
她经期的第一天会痛不欲身,曾痛得在地上打滚,证实了经痛不是开玩笑的。
什麽子宫收缩,子宫拧转倒比较贴切。
她咬着牙硬撑,终於盼来英文课。
徐若天一进教室便宣布随堂测验,拿着一叠考卷,让前座同学向後传递。
他走下讲台巡视,脚下慢慢踱步,经过吕善之,察觉她揣着笔没有动作,他停下步伐,伸出手敲敲她的桌面。
吕善之沿着手向上望,对上他的目光,他薄唇轻启,细语道:「专心作答。」
她一愣,尽管徐若天说完便迈步离开,意识还是无法抑制地飘远。
他的声音渺渺飘入,骚得她耳朵痒,心不经意一瞬动摇。
她想起回来上课那天,在走廊上传来一股低沉的嗓音,悦耳有磁性,缓缓打着节拍,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间云飞烟灭。
无论是喊她的名字还是轻声耳语,第一次觉得人的声音这麽动听。
为这种小事心花怒放,究竟是自己不争气,还是徐若天太会撩人了?
浑浑噩噩结束了测验,交完卷,她忍不住痛,弯下身,面目狰狞地趴在桌上。
正逢下课时间,大家以为她是累了才趴下,不以为意,嘻嘻哈哈聊起天。
她闭目养神,无意间听着邻座的对话。
「最近有展览,你们想去看吗?」
「什麽展览?」
「莫内的特展,我记得去年是米罗,看展的人比我想像还多。」
「画《睡莲》和《日出·印象》那位吗?我对莫内没什麽研究……」
「给你们看看特展的网页,也许你们对其他作品会有印象。」同学A兴致勃勃说着,亮出手机萤幕给其他人看。
同学B滑动页面,逐一念出作品名称,「《冬天的国会大厦》、《冬季早晨时的乾草堆》、《日本桥》……大多数都是风景画的样子。」
同学C指着萤幕,「有人像画耶!名字是……《绿衣女子》。」
吕善之对这幅作品名字感到熟悉,可怎麽就想不起画长什麽样。
同学B好奇问:「这幅画中的女人是谁呀?」
同学A也不太清楚,胡乱揣测:「古时候大多都是王室的人才有办法请画家吧?而且她看上去很有气质,有可能是什麽公主或夫人?」
正当她们议论纷纷,一股低哑的嗓音突兀地打断她们的猜测——
「是莫内的妻子,卡蜜儿。」
独特的磁性嗓音从後方传来,心跳漏了拍,她倏地睁眼,惊讶一下子压过痛楚。
同学纷纷抬头望向声音来源,一片诧异哑然。
「打扰你们了,只是意外听见你们的对话,不必理我。」徐若天的语调仍旧沉着。
三位同学不约合同急着说没事,听上去有些娇羞,老师平时给人冷酷印象,怎麽也想不到会主动加入学生的谈话中,令人又惊又喜。
其中一名同学既好奇也想多和他交谈,趁胜追问:「原来这是莫内的妻子吗?」
「对。」徐若天有耐心地回答,「他一生锺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的模特儿,《花园中的女人》画中三位女子都是卡蜜儿。」
「他为她画了很多画吗?」
「嗯,一起去过的地方、想像未来的幸福光景,都被他画成了画。」
「太浪漫了吧……」其他两名同学为之动容,忍不住赞叹。
「但也不是这麽美满,後来卡蜜儿患病去世了。」他的声音仍毫无起伏,却能从中听见柔和寂静,「在夫人生命倒数的日子里,莫内画下了一幅幅有她在的风景,清楚自己什麽也留不住,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思念的身影留在画里。」
曾以为能够携手共度一生,却被命运开了玩笑,一个悲伤的故事,听得人肝肠寸断。
失去了生命中的挚爱,心被狠狠挖了个大洞,忍着痛,携着回忆,度过余生……
她无法想像,人要如何承受这天大般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