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是『晓萱』呢——」徐正梁玩笑般轻撞了顾朝阳一下：「顾哥啊，什麽时候跟小仙女搭上话了，叫得那麽熟！」
顾朝阳没理会他，脱了鞋子就往房间里走，徐正梁自个在玄关偷乐了半天，才拎着便当进厨房鼓捣。
窗外是一片霓虹灯影，顾朝阳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拉上窗帘，自己去浴室卸了妆，换了衣服才又拿着剧本回到客厅坐下。
自从前几年一部低成本的校园爱情片意外爆红後，几乎每年都会有一部以校园爱情为题的国片上映，虽然观众总是说又是某某电影的翻版，或是又用回忆青春的标题来骗票房，但每次上档後，反应总是不错，票房也挺可观，因此校园爱情片一直是新兴导演的最爱。
《向阳》也不例外，场景大多取在校园，只有少部分毕业後的剧情，演员部分，除了宋晓萱外，他自己虽然名气响亮，但因为从未拍过戏，所以片酬其实不高，另一个重要配角倪瑀姗，虽拍戏经验丰富，但都不曾饰演过主角，一直在二、三线徘徊，所以他猜她拿的大概也不多。
而宋晓萱，她摆明了是投资方塞进来的人，这部电影之後大概是要靠卖她的名气，以及星采娱乐的行销为主，自己算是锦上添花，所以电影的成本算是很低，剧情也就显得格外重要。
《向阳》的剧情很简单，简单其实没有不好，只要简单得恰到好处，搭配上一些精心巧思的元素，还有男女主角的演技配合，就会是一部叫好叫座的电影。
顾朝阳翻开了剧本，再次看了起来。
故事发生在高一新生吕琪琪身上，她是个成绩优异，但日常生活有点迷糊的平凡少女，某日放学下起了大雨，没有带伞的吕琪琪，想找个无人的教室打算自修到雨小一些，而已经逃家两天的高二学长罗尹昇，也打算找一间无人的教室躲避警卫，在学校过夜。
两人一前一後地进了视听教室，还没打照面，突然一个雷鸣电闪，学校停电了，怕黑的吕琪琪惊慌之下绊到椅子，扑倒了罗尹昇，还不小心唇碰唇地嗑了他的嘴一下。
这个意外让两人都有些尴尬，但好巧不巧地是教室门又坏了，怎麽样都打不开，视听教室又只有气窗，两人只能被困在教室里等电来，一片漆黑之中，罗尹昇感觉到吕琪琪因为害怕，所以下意识往他靠近，他便开口讲自己的故事，想缓解她的恐惧。
罗尹昇喜欢唱歌，除了参加吉他社外，他还跟朋友组了乐团，自己写歌自己唱歌，并希望有一天自己的音乐能被众人给看见，只是家里人一直不同意他玩音乐，并因为家里世代都是律师，而要求他也走上法律这条路，罗尹昇不愿意，因此开始叛逆逃家。
吕琪琪听着听着便不害怕了，也跟着聊起来。
两人经过这次的事件後变得熟识，吕琪琪会偷偷带早餐给罗尹昇，罗尹昇也会骑脚踏车送吕琪琪回家，她会在下课後偷偷去见他，或是陪着他跟乐团的人一起在街头表演。
只是暧昧没有持续多久，罗尹昇家里的人决定送罗尹昇出国念书，远离所谓的坏朋友，罗尹昇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最终罗尹昇的大哥出面协调，给罗尹昇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参加乐团歌唱比赛，如果得了冠军，就能继续学音乐。
罗尹昇为此，不停日夜练习，但乐团里的危机已经悄悄来到，另一个女主唱早就暗恋罗尹昇多时，在吕琪琪出现时，她便表明了不欢迎，而另一个吉他手因为家境贫困，每天生活都塞满了打工，对於吉他早已生疏。
最终决赛时，女主唱没有出现，而吉他手的失误导致整个乐团的表演糟糕透顶，比赛并没有得名，罗尹昇被送出国念书，吕琪琪的恋情也无疾而终。
几年後，吕琪琪站在街头，听着别人谈论那个红遍整个欧洲的亚洲男歌手，听他们说他在国外的选秀节目上一鸣惊人，听他们说他将要回国办演唱会。
她觉得很满足，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最终没有放弃他的梦想。
结局停在吕琪琪突然接到陌生的电话，然後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琪琪，有件事，我一直忘记问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顾朝阳放下剧本，拿起刚刚徐正梁帮他盛好的饭菜，慢慢地吃了起来。
「顾哥，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我来接你，药不要忘了吃。」徐正梁收拾好东西，在门口转头对顾朝阳说着，顾朝阳回了句好，他便匆匆离开了。
徐正梁离开後，房里显得格外寂静，顾朝阳吃了几口，便有些食不下咽，但经纪人要求他不能再瘦了，所以他还是一口一口，配着水慢慢吃完。
自己洗了碗筷，他走到平时用来创作的工作室，桌上搁着几个月前写的一小段旋律，他试着拿起吉他弹了弹，但脑袋里依旧空白，无法接续也不能完成。
好安静，他想，接着突然又想起自己该吃药，便放下吉他，离开工作室，去翻刚刚放药的衣服口袋。
手指轻探，顾朝阳愣了一下，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发现里面除了药盒外，还有一颗彩色的糖果，他盯着手心的糖果微微出神。
＊
「学姊。」
她仍然不理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在擦那张已经被擦得发亮的桌子。
「学姊，你别生气······」他跟在她身後，试着替她拎水桶或拿抹布，可她一点也不领情，先他一步把所有东西都拿在手上，往下一张桌子去。
「学姊。」他实在没办法，跟在後面来回走了几遍，最後去柜台拿了一颗糖果：「学······晓萱。」
她被他烦得受不了，终於正眼看了他，他赶紧把手上的糖果献上：「晓萱，你别生气，气在心里我心疼，这颗糖果给你，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甜在心里，爱在心里，爱在心里口难······不是，我是说，爱在心里我才不会心疼······」
她瞬间被他那麽一长串不带喘气的话给说懵了，接着噗哧一声笑出来，本来还想赌气，但一笑就绷不住脸，她只好推了他一下，骂他：「就叫你不要跟你叔叔学那些土味情话！」
他见她笑了，暗暗松了口气：「叔叔说女孩子最喜欢听这些······」
「听谁的？」她抬高了下巴。
「听你的。」他毫不犹豫马上回答，没发现自家叔叔就站在後头。
「没出息的臭小子！以後要哄女孩子别再来找我！」
＊
顾朝阳提早了一个小时到片场，想自己抓一下感觉，免得又像昨天那样耽误剧组的时间。
导演和监制人已经到了，灯光组跟美术组也早已动工，清晨的信德高中显得热闹又忙碌，顾朝阳跟众人问过早後，便进了共用的休息室化妆准备。
刚换好衣服，门就被敲响了，编剧探头进来：「顾老师早安。」
「余姐早安，有什麽事吗？」顾朝阳笑着道早，造型师正在弄他的发型，他不好起身就这麽坐着和编剧点了个头。
「是这样的，昨天张导看到您跟宋老师拍剧照的影片，觉得两位合唱得蛮好，所以昨天半夜临时改了剧本，是在乐团总决赛的部分······」编剧拿了一页剧本过来放在他面前：「我照导演的意思稍微写了点，您看一下这里，决赛时乐团女主唱没有出现，在後台观看的吕琪琪鼓起勇气告诉罗尹昇，她能上台帮他，而他也同意了，於是两人牵着手一起上台演出，当然最後还是没得名的。」
顾朝阳愣了一下，先不论比赛临时换人的合理性，他知道这只是为了剧情建构的一个感情线和高潮起伏，改剧本最重要的还是：「······宋姐知道这件事吗？投资方那边······」
「张导说投资方那边她会去沟通的，然後宋姐等等来我也会跟她说，先跟您说是因为，张导说合唱的这首歌，想做成电影主题曲，所以要麻烦您写，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会一并跟投资方说。」
「······我是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主题曲就麻烦您了，那我先去跟张导说，谢谢您！」
顾朝阳透过镜子看着编剧高兴地离开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住编剧，虽然他觉得这事不太乐观。
果然临近中午的时候，宋晓萱来了，一听到这件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拍摄现场，教室里还在进行罗尹昇跟乐团练习的日常拍摄，张嘉绮已经跟站在一旁的宋晓萱理论起来：「为什麽不同意？」
「张导，剧本里原本没有这段，再来我唱歌本来就不好听，你不怕人骂我还怕人骂，吕琪琪也不是会唱歌的设定啊，加这段剧情太多余而且很多地方都不合理，观众会出戏的。」
「我早上已经跟你们公司说过了，他们说OK。」张嘉绮试图混淆视听。
「张导，我相信我的经纪人是跟你说，如果我同意他们才OK。」宋晓萱一点也不留情面。
「······晓萱，你要相信我会把这段剧情编得很好的，唱歌的部分不会太刻意着墨，就是一个气氛，这会变成一场很重要的戏啊。」
「我相信也认同张导的能力，但这不是您的问题，是我本人能力的不足，真的很抱歉。」
改编剧情的事情最後不了了之，张嘉绮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宋晓萱身为主演，又是投资方的人，她的确有权利决定要不要改剧本。
「萱萱，真的不要啊？我昨天看你跟顾老师唱歌感觉很棒欸，而且你唱歌也没有难听啊。」凯莉在旁边小心地问着。
「凯莉，这不是感觉好不好的问题，首先这剧情就不合理了，哪有正规比赛在报名之後可以临时换人的，临时换歌还比较合乎逻辑，再来，吕琪琪没有练习过，就算团员真的接受她顶替，也不可能一上台就唱出唯美的气氛，还直接变成电影主题曲呢，这样转真的太硬了，而且，一起上台唱歌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因为吕琪琪是希望罗尹昇得名留下来的，上台当什麽猪队友。」
宋晓萱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然後才道：「综合以上三点，加上我个人意愿，答案当然是NO，等张导自己冷静下来就知道原来的剧本最好。」
凯莉听完後也觉得有道理，於是恭敬地奉上她早上泡的减肥普洱茶，宋晓萱喝了一口後，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又是这个！」
下午第一场戏，是男女主演对的第一场戏，场景同样在吉他社的练习教室，吕琪琪因为好奇想学吉他，罗尹昇手把手地教她，两人暧昧了一下，倪瑀姗所扮演的女主唱蔡怡凌进了教室，刚好撞见这一幕，也引起了她的忌妒心。
顾朝阳跟宋晓萱稍微彩排走位後，便在位置上就定位，导演一声令下开拍，宋晓萱自然地从位置上起身到他的身边，歪着头问：「DoReMi怎麽弹呢？」
「你真的想学？」顾朝阳抱着吉他，侧过头望向宋晓萱，却被她那带笑的眼眸看得一愣。
「当然呀！还是你不想教我？」宋晓萱嘟起嘴，用粉拳轻轻揍了顾朝阳一下。
宋晓萱话音一落，顾朝阳还没回过神，一时忘了接下来该做什麽，现场顿时一阵沉默。
「卡，尹昇，你的台词呢？这个NG。」张导喊停，以为顾朝阳忘词了也没太在意，转过头去先让灯光师调了一下反光板，又让助理去拉齐後面的窗帘，把窗户开小一点，免得风把窗帘吹太高。
副导重新确认一次摄影机和录音後，喊了一声准备，导演一声令下，这个镜头再次开拍。
宋晓萱再次起身，像鸟儿般雀跃地走到顾朝阳身旁，问他音阶怎麽弹，而顾朝阳侧过头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学，宋晓萱玩笑般打了他一拳。
「那你过来，坐这。」顾朝阳稍稍腾出了一点空位，让宋晓萱坐在他身旁，把吉他放到她怀里，然後他一手礼貌地绕过她的身子，按住了和弦。
但她却顺着他的力道，轻轻靠进他的怀里，顾朝阳微微一僵，宋晓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霎时萦绕住他全部的思绪，她的体温和她的柔软，让他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拥住她的冲动。
「这样？」宋晓萱抱好了吉他，右手尝试性地拨弄了几下弦，吉他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後她笑着扬起头，转过去看他。
宋晓萱上一秒还沉静在吕琪琪窃喜的情绪里，下一秒不期然撞进顾朝阳那因清澈而显得深邃的瞳孔，她的情绪不自觉有些混乱，宋晓萱和顾朝阳就那麽对望了好几秒，整个画面像是定格了一样，直到张嘉绮喊了卡。
「两位是在拍剧照吗？」张嘉绮微微皱眉，早上拍戏的时候，顾朝阳很早就来观摩了，她也因为担心顾朝阳没拍过戏而拖延到进度，所以每拍一场前都会抓空档跟他讲戏，顾朝阳虽然表现得生疏，但胜在他的演技很有灵性，因此几场拍摄下来都很顺利。
而宋晓萱她更是不担心，毕竟她们合作过两次了，她的演技是有目共睹的，加上她为了戏在两个月内瘦了好几公斤，造型和演技搭配下来，排除掉运镜或是调光，她本人好几场都是一次就过。
只是她没想到，这两人一对上，就突然状况百出，接下来又NG了几次，好不容易这短短两个镜头才勉强过，倪瑀姗在旁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但张嘉绮对这段还是不满意，决定休息十分钟再拍一次试试。
张嘉绮把两人叫过来：「晓萱你该不会在记恨我吧？」
「······我没有。」宋晓萱自知理亏，乖巧地说。
「那你今天怎麽回事？朝阳第一次拍戏，你没多带他就算了，不要搞得两个都进不了状态，你们去旁边培养一下感情，等下如果还不行，这戏我留到明天。」
这次的要求宋晓萱没理由拒绝了，略烦躁地嗯了一声，率先走到教室外头去，顾朝阳默默跟在後面，等她走到楼梯上坐下後，他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坐下。
两人沉默了许久，宋晓萱才开口道：「顾老师啊，拍戏呢，最简单就是两种。」
「······嗯。」
「一种就是把自己代入剧中的角色，揣摩他在这个当下会有什麽样的表情跟动作。」
「嗯。」
「另一种呢，就是在这个场景里，从自己的经验里去找相似的情况，不管是看过的还是自己真实的体验，把同样的情绪呈现出来。」
顾朝阳沉默了一会，低声问：「那你是怎麽做的呢？」
「我是正统科班出生的，当然是第一种啊。」宋晓萱答道。
「······那如果是第二种，对戏的人和我想的、记忆里的人是同一个的话，要怎麽······」
话还没说完，宋晓萱立刻提高声量打断了他：「顾朝阳！」
他抬起头对上她不再掩盖的怒意，只听见她说：「注意你的说法，你要真的不想拍了，我可以直接跟公司说换人！」
「我没有不想拍。」
「那就排除掉私人情感，把这当作纯粹拍戏很难吗？」宋晓萱丢下这句话後，便起身走回了教室，留他一个人独坐在阶梯上。
他在心里道，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