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年夏天逐漸飽和(あの夏が飽和する) — 分崩離析

正文 那年夏天逐漸飽和(あの夏が飽和する) — 分崩離析

当我抵达家门时,望着门後微微散发的灯光,便不假思索的朝着反方向离去。

地上的鞋比平常多出一双,我花了一会时间才想起那是父亲的,应该说,门後的刺耳叫声让我意识到那是父亲的鞋。

平常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家里才对。

彷佛要穿破墙壁、划破风声的骇人尖叫,有如在向我诉说门後发生的惨状,幸好周遭没住什麽邻居,否则我们一定会被举发。

我不晓得要去哪里,离的越远越好,当初我是那麽想的,就只是一直听着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对於止步的地方毫无头绪,拖着还背着书包的沉重身体一直前行。

我经过阴暗的巷弄,无机质的深灰色调躲在照不进来的街灯下蔓生,充满野狗和厨余垃圾的生态让我感到反胃。

我经过开满灯光的住宅区,为了抵御寒风而紧闭的大门和窗户,此刻彷佛就像在拒绝我一样。

然後我到了吵闹无比的地方,霓虹灯和醒目的广告看板消去了夜晚气息,巨型建筑上有着丰富的人脸和大型萤幕。

「车站……」

当我被鲜艳颜色拉回现实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潮和巨大车站伫立在眼前,我不知不觉依从了本能的趋光性,掉进这片陷阱当中。

「搞什麽嘛……」

放眼望去,除了打扮的过於亮眼而显得老气的成年人,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学生也不在少数,一群身穿不同制服的家伙围在中央广场叫嚣。

撼动神经的低沉电音从那里传来,广场好像有节日限定活动,尽管穿着西装的上班族们快步走过毫不理睬,它还是成功吸引住学生们的兴趣。

「干嘛走到这里来啊……我又没再打工了。」

车站是我以前放学後习惯来的地方,这样说起来,驱使我的说不定不是趋光性,而是单纯的奴性而已。

我望了望远方那群人,他们把书包丢在地上,举起手机又跳又叫,完全被疯狂的气氛冲昏头,说不定穿着学生制服的我偷偷混入人群,还可以不被发现地跟他们一起狂欢。

况且这附近除了匆忙的上班族以外,只有我一个学生形单影只,要是不赶快加入某个团体的话应该会显得很突兀吧。

「蠢爆了……」

我转身背过那幅对我来说太过遥远的光景,为一时兴起的念头感到可耻,又朝着原来的方向回去。

然而,走了几步後,我却无法再往前迈进,双脚抗拒前往那个由怨恨堆积而成的家。

不想回去,我知道会来到这里的理由,因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要是没辞掉打工,这个时候我至少还有地方可以待。

我下定决心朝不同方向迈出步伐,因此还差点不小心撞到匆忙穿过我的人群,应该说,我尝试在直行的人潮中横向切入。

总算感觉到视野是看向前方的,刚刚只是盲目乱晃,所以才会连走到车站都不知道,但这次我明确地了解自己要前往何处。

不知为什麽,脑海中只出现那个场所,虽然以前在那里积累过许多难堪回忆,现在却多亏如此还没忘记那道通往悲怆的路线。

我期盼着那个地方还没被时代淘汰,在我搬到外婆家之前,甚至连车站都还没成形,当时的地貌与如今大相迳庭。

所以我忍不住感到惊讶,在看见这座唤起记忆的公园之时。

「外表看起来跟以前差不多嘛,应该没有禁止进入吧?」

陈旧的招牌和石碑,在车站的闪耀对比之下显得毫无生意,我跨过生锈的U形栏杆,进入被封闭的回忆之地。

就着些微的路灯,还是很难清楚看见公园的全貌,不晓得是否因为晚秋的关系,眼前的公园看起来格外凄凉,少了绿意。

我默默地绕过毫无半个人的沙地,经过尺寸跟印象中不太吻合的翘翘板,来到随风飘逸的秋千旁边,不假思索地靠上坐垫。

「当初就是在这里。」

我看着设施前方的空旷路面,中央水池不晓得已经多久没有流动了,小的时候,我能够清楚看见水中不同颜色的鱼、水草和蝌蚪,清楚品尝到水和泥土的味道。

「……」

那时,比起站在外面欣赏这片水池,我待在水里的次数和时间反而来的多,尽管旁边明立着一支请勿戏水的告示牌。

我不晓得自己被人硬推进那座水池几遍,忘了自己的头被无数手掌强压过几次,我只记得当时的我也是形单影只,自己一个人在水里望着池边的人。

耀眼的阳光模糊了许多高高在上的脸,黑色的笑容凝视着我,水下的声音封住鼓膜,嘲笑声却贯穿屏障搔刮内心。

就像供人欣赏的娱乐品,我被囚禁在水池中,一旦尝试上岸就会被大量鞋底攻击。

尝试求救,但没有人帮我,於是我选择不去抵抗,静静地待在池中,祈求那群以我为目标打水漂的家伙赶快消去兴致。

我忍耐着飞来的石头从我头发旁掠过的恐惧,闭上眼睛,紧咬嘴唇,感觉到非比寻常的心悸、阻塞、颤栗、失温、麻痹、喘息。

「唔……呼……」

我按抚着心窝,大口吸进宛如到达不了肺部的空气,平抚快速起伏的身体,然後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不让记忆的光景夺走意识。

尽管明白这里是由痛苦堆叠的地方,我还是下意识地来到这里,也许我是想来找出现在与以前不一样的证明。

结果,我什麽也没变,输给恐惧的样子跟之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始终孤立无援。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明明过了五年的时间,如今就连回想都让自己呼吸阻塞,我不禁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嗤之以鼻。

带着还没痊癒的伤口回到这座城市的我,究竟跟以前有多大的差别。现在想想,那五年的期间,我也一直紧咬着自己的不幸,不断避免跟人接触,度过毫无色彩的国中生活。

从进入小学的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就被写成了悲剧,属於我的悲剧是从小学时开始的。

我从秋千上起身,绕行整个公园一圈,水池以外的游乐设施几乎都跟我记得的不太一样,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机会好好看清楚。

然後我离开了这里,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但我的目的地是以前的小学,因为我还不愿回家。

沿着路标和指示回到车站,这里的人潮没因为越来越晚而有减少的趋势,穿着私服的人明显比刚才来的还多,围在广场中央的也不在只限定是学生。

广场中央一点也不暗,他们手上却多了一支萤光棒,跟随音乐和吆喝声前後狂甩,就像在开一场露天演唱会。

那就是所谓高中生的青春,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接触的吧,我选择快速通过他们。

但是,要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我却意外被人群中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给惊呆了。

「深田?」

隔着一段距离,我最先发现坐在我隔壁的邻居,然後才意识到她们那群团体。

穿着制服的她,和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女学生围在广场旁边,然而,就算深田的气质再怎麽引人注目,在这样的庞大人流里,也不可能一下就被我发现。

我能够一眼就看得出深田,并不是因为与她那无与伦比的美,而是……

「那是……深田吗?」

深田的身上,背负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书包,此刻的她过於显眼,就跟异类没两样。

有如要压垮她纤细的身体,由至少十个以上的肩包和侧包构成的沉重压力缠绕在她身上,而其他人身上一个书包也没有。

她们在干什麽……?

「不、不可能啊,她们不是朋友吗……?」

我瞬间理悟到发生了某件事,应该说,只有一种令人厌恶的可能性占据心头,那副场景我记得,那是在我的身上发生过,一旦发生就不能拿来当玩笑来开的可怕事件。

脑海中瞬间想到江崎,和早上由他主导的那出闹剧。

『啊……因为书包会变重。』

放学时,深田把铅笔盒放进抽屉的时候这样对我说,而现在,眼前又有一名女学生将书包丢给深田。

一直都高冷、冰冷、尊贵、宁静的深田,此刻就像被不人道的恶意戏谑一样。

『因为你看起来很软弱的样子。』

『我才没有……不要擅自为我决定。』

我应该早就察觉,她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参加阪上她们的活动,然而我却抱着姑息的态度。

『有什麽原因让你不能拒绝她们吗?』

『不……我本来就打算和她们出去,没什麽好拒绝的,只不过是在遵守自己的本分罢了。』

究竟是什麽样的本分,让你宁愿接受这样的迫害也要待在团体中?

我在远处观察,希望见到的景象纯粹是某种无聊的惩罚游戏。

直到看见一名男生粗暴地将肩包套到她的脖子上,脸上还带着恶质的笑容,我彷佛听见心灵破碎的声音。

鼓噪的回忆片段在内心掀起轩然大波。

装作看书却一直朝我这里释放压力的冰寒眼神,明明让我如坐针毡却又觉得亲切无比。

在闲话家常中加入几分认真的天真个性,有时会感到麻烦,久了却觉得有点可爱。

每当恶作剧成功时露出孩童般的淘气笑容,让我就算遭受毒舌也甘之如饴。

在脑海里闪耀过的那些回忆,光是想起来便会让人会心一笑的那些回忆,能够冲淡恶梦、由深田构成的那些回忆——

一切全被眼前毫无生气、像是缺失了灵魂一样的疲惫表情所替换。

「开什麽玩笑……」

你不应该摆出那种表情的。

我的思绪被记忆的漩涡填满,焦躁和急迫在我脑内敲响警钟,积累许久的黑色情感烧断理智线,双脚不听使唤地往深田的方向加速,被回忆灌入的恐惧感让我呼吸急促,跟刚才不一样,我这次确实看见了以前的光景,那片专门蹂躏弱小者的残酷地狱。

我顾不得周围拥挤过头的人龙,视野狭窄到只看得见深田,向前伸出手,只要能够早一点触及那个地方就好。

快一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我必须要帮她,为什麽她露出这麽痛苦的表情,却没有人帮她……?

思考和呼吸被吵杂占据,眼球和喉咙感到乾燥,胃袋翻腾灼烧,尽管不断大力呼吸,不通畅的血管仍持续向大脑传达麻痹感。

所以当我的视线和脚步受到冲击而摇晃的时候,我才会先感到特别的惊愕,然後才察觉痛楚。

「唔……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不、不要紧……」

我再次撞到人,向前的力道被消磨掉,额头撞上跟放学时相同的位置,感到疼痛,但我现在没有闲暇慢慢品味这种痛楚。

要快点赶到深田那边才行。

「七宫?」

当我准备绕过这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唤,接着我才察觉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出自於谁。

「老师?」

「你怎麽会在这里?」

与方才的黑西装截然不同,穿着私服的他用打量般的眼光看我,不,他用十分不信任的目光瞪着我。

一天两次撞上同一个人,而且是自己的班导,更何况这里还是被学校列为禁区的车站,倒楣也该有个限度。

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不是在这里被牵制的时候。

「而且还穿着制服……你没有回家吗?」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在车站这里也就表示……你还在打工吗?你对老师说谎了?」

我听不进他的教诲,试图藉由人群快速穿过他。

「慢着,你又想什麽都不说就走掉吗?」

「放开……唔……」

他把那只手放在我肩上阻碍我前进,让我产生想甩开他的冲动,不过看见他那冰冷又严肃表情後,我就打消念头了。

姑且他也算是老师,在这理惹他生气,被强行带走,就没法去帮助深田了,她就会被留在那里,绝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老师,我看到深田他们在广场那里,她背着一堆书包!」

「!」

我呼出一口气,简短地道出发生了什麽事,不,我没有办法清楚的表达出来,根本凑合不出话里的意思。

「啊、不对,深田她和女生们约出来,结果她被塞了一堆书包,我要快点过去帮她──!」

巨大的焦躁感让我的口齿和思路都变得不清晰,他明明是问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我却无法道出关於深田以外的资讯。

想必让他错愕了吧,这样的念头让我更加急躁,我势必得再跟他清楚解释一次。

然而,老师睁大眼睛看着我,他的表情由不信任转为震惊,然後一下子切换成理解般的冷静表情。

「深田她被别人霸凌──」

「七宫,你听好了,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今天先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咦?等等,我也要一起去,深田她──!」

「不行。」

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安抚的口吻要求我回去,话语里的力道十分强悍,我被他的强硬态度震慑,这家伙果然是一名教师。

但是,我比谁都能够理解,独自一人被推入深渊的恐惧。

「老师,你要是想记我过就随便你吧,我一定要去帮助深田。」

一直以来我都是紧绷着神经去跟人交流的,但深田却不一样,此刻的我总算知道,为什麽我能够毫无畏惧地跟她聊天。

『果然你和深田都是同一种人。』

是吗……原来如此,这家伙说不定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而且依照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也知道深田的事。

我和她一样,都是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的人。

「要是你不赶快回家的话,我就打电话告知你的双亲。」

「哈……凭什麽?」

「冷静一点,假如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的话,就听我的赶快回家。」

「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人在跟你开玩笑,我拜托你。」

宛如抓住我弱点般的威胁,不合理到叫人愤怒,我拼命压抑升上心头的怒火,急速在脑海内横量事态。

要是老师现在打到家里来,不管是由父亲还是母亲来听都很不妙,他们两人现在无法正常对话,他若是发现什麽不对劲就完了。

但是,不赶紧赶到深田身边,她会崩坏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请你帮帮那个家伙,拜托你。」

「我会的,交给我吧。还有,把你的眼角的汗擦一擦。」

我把腰弯到最低限度,拼命对他展现诚意,眼下我只能这麽做。希望他不要像其他老师一样草草了事,祈求他不要对霸凌这种问题采取姑息手段。

「那我先过去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我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纸巾,但没有拿来擦眼泪,他对我挥了挥手後就转身跑远。

我紧张地待在原地,在後方观察广场上的变化,一边抑制着两脚想要跑过去的冲动。

然後,包含深田在内,许多女生发现班导後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们被训斥了一番,从深田那里取回自己的书包,扫兴般地各自解散。

这时,我看到江崎,身为领导者的他跟班导正面对峙,但不像一触即发的样子,他以迷人的笑容自在地跟班导交涉後,就率领一群男生离开。

没多久,现场的学生剩下深田,班导和她说了几句话後,两人也分道扬镳。

「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感到腿软,嘴角不自觉地放心上扬,心脏不再跳的那麽剧烈,手也不再紧握着那团纸巾,虽然已经烂掉了。

由老师出马确实比我这个同辈还有效,如果我盲目冲进去,说不定还会害深田受到更严重的欺凌,冷静之後我才想到这点。

「回去吧。」

疲惫感突然一口气涌现,发生太多事,我已经没力气再去探索原本预定要去的小学,朝返家的路途归去。

脑中充斥着大量杂讯,而那些都是由深田组成,不管是我对她的印象或是理解,全都在今晚尽数毁灭了,我对今後该抱持什麽心情去跟她相处感到不安。

孤独地闪耀於我的世界的她,也生活在阴冷漆黑的昏天暗地。

「深田……原来你也……」

我不禁感到挂心,明明我自己若是走错一步也会沦为同样的下场,此刻的我却无法只顾及自己。

明天该如何面对她,为了帮助她,我应该要当她的面把整件事问清楚,不过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的关系会因此瓦解。

我从来都不觉得深田会遭遇霸凌,她也在努力隐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像我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和家庭被人得知一样。

那麽,要是强行戳破的话,铁定很容易就分崩离析。

所以那家伙才会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可恶……」

更重要的事,以江崎为首的团体,不是我这种角色可以抵抗的,交给老师处理或许是一个办法,不过¬¬──

「那家伙明明早就知道的。」

明明早就知道发生问题,深田却还是在今晚遭到霸凌,不,昨晚也是,在更久之前或许也是。

他曾经说过无法以深田希望的形式去帮助她,所以露出一副教师失格般的窝囊表情,说的就是这个吧。

我紧咬嘴唇,不知道是由於愤怒还是疲惫的缘故,双脚开始颤抖,越走越快,下半身的知觉越来越遥远。

我没去注意周遭的状况,但没有撞到任何人,大概早就离开车站了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抵达那道门前,家里并没有刺耳尖叫声传来,宁静散播在熄灯後的黑暗中,沉默地彷佛是一栋空屋,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场景让我理解了事情进展。

他们已经忙完例行公事,父亲待在楼上,而母亲很有可能在我房间等着。

我吞了一口口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轻地在孔洞里旋转,推开那扇厚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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