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人间叫作卡巴特的小国,在一家旅馆双人房内。
「呕——」
上午才吃下肚的美食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如今全都吐到木桶里,与上一回刚吐出来的呕吐物混在一起。
白抱着比自己头还大的木桶,吐得眼角泛泪,额上沁出汗珠,面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呕吐物,但很快就被尤金用一块湿布拭擦乾净,他轻拍白的後背好让他可以舒坦些。
「麻烦你了尤金。」白浑身发烫,一阵头昏脑涨,身体也异常虚弱,把木桶交给尤金後又躺回床上。
「乖,不要紧的,一点也不麻烦。」尤金表情柔和答道,他把木桶放置於床底下,拧乾另一条湿布,折成方形放在白的额头上降温,「说来也怪,明明我们都吃着同样的食物,就只有你上吐下泻。」
「呜……我担心会影响到任务。」白极度无奈与自责,也懊恼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白一心要在这次的任务中做出成绩来,他想尽快证明自己的实力,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食物中毒了,早前泻了好几轮,虚脱得不行时又是发烧和呕吐,种种意外击垮了他的自信心。
尤金正想安慰白,就听见门外传来鸦和班西的声音,听似在吵些什麽,随着脚步声渐近,接着房门就打开了。
「错还不都是在於穿成这个样子的你。」
「什麽叫穿成这个样子?这好歹也是当地服饰,大街小巷,人人同款,你是在找茬吧?」
两人吵架的声量引起了白和尤金的关注,鸦一如既往嘴边叼着烟,摆出挑衅的嘴脸,而班西则是随时要打架的模样,他们不过就是一块出门给白买药,回来时却闹不愉快。
尤金起身走到两人面前问个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鸦吐出一口烟,指着班西道:「这家伙在街上打人。」
「……」班西见尤金正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先前的口齿伶俐与应付自如全都化成沉默。
卡巴特四季如夏,一日气温可达五十几度,烈日当头,热浪扑来,别说刚从凉快的地狱抵达这里的他们,就连当地人也受不了高温的折腾,所以穿着都很轻便,衣服也选用轻薄透风的布料。
酷热的天气让班西特别受不了,他原本就是不耐热的体质,所以当其他三人都选择普通衣着时,只有他看上了当地女性都在穿的,薄纱材质的露背女装。
若是一个大男人套上露背设计的女装,那不只不堪入目,还显得恶心变态,不过套在班西身上却一点儿也不突兀,反倒还挺适合的。班西气质独特,外貌阴柔却又带英气,当他紮起高马尾,额前较短的发丝肆意落下,穿上露背薄纱裙子时,他就成了街上的焦点,比路上所有女人都来得艳丽、惹眼。
班西不是头一遭穿女装,平常和尤金出任务时偶尔会穿着好玩,大不了被许多眼睛盯着瞧罢了,但胆敢由後袭击或是装作绊倒然後扑上来乱摸的情况,来到卡巴特後还是第一次,所以班西当下就教训了好几个人,要不是鸦在场,怕是谁也拦不住生气的班西。
解释来龙去脉的鸦等了许久,未从尤金那里得到回应,不禁开口道:「尤金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尤金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在认真欣赏班西,不知不觉就看得入神了。
「这不关班西的事,是那些人的错。不过班西实在很漂亮,以後多注意周遭就没事了。」尤金实话实说,面带温和的笑。
「……」
「……」
班西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的神色,内心乱得一塌糊涂,把药丢到尤金手上,紧接着夺门而出。
「诶?怎、怎麽了吗?班西要去哪?」尤金望着班西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上的药瓶,他被班西的举动给搞懵了。
鸦夺走药瓶,没好气道:「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决。」
「闯祸?可我什麽也没做啊?」尤金被鸦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他不记得做了惹班西不高兴的事啊?
「无药可救。」鸦指了指门外,提醒道:「再不追上去,那家伙可又要被怪人缠上。」
虽然被搞得一头雾水,但尤金担心班西又对无辜的人施暴,二话不说直接冲出房间去追他那位漂亮的搭档。
鸦锁上房门免得尤金和班西进来闹,再走到床前把药瓶递到白眼前摇晃。
「起身喝下它。」
白艰难地起身,接过已拧开盖子的药瓶,一口气将苦得彷佛不属於这世上的味道的药给吞下肚,喝完後他脸色更苍白了。
天气过於炎热,先前出门去买药,一路上都出了一身汗,鸦走到窗口边脱下上衣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然後点燃一支全新的烟。
白喝下药水後睡意尽失,他两手摩挲空瓶子,斟酌此刻是否是个开口发问的好时机。
结果,白那张嘴比他脑袋还快一步,「前辈,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鸦不咸不淡地瞥了白一眼,就算他说不,白也会刨根问底,只好淡淡地道:「问。」
获得出乎意料的回应,白一点也没客气,索性摊开来问:「我一直认为我们的特殊任务,是回收恶灵以及对付赤月葬的屠夫,原来擒拿邪教教主才是任务首要目的吗?」
昨天白随班西回到地狱时,出於好奇心之下问起扶摇提及的事,而班西没刻意隐瞒,直接解释清楚,後知後觉的白才意识到,他与鸦的任务未免过於特殊。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喧闹不已,鸦看似心不在焉,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吸一大口烟,白色烟雾通过口鼻呼出来,身体的疼痛马上舒缓了许多。
「没错,母狐狸下达的特殊任务,就是擒拿那家伙回地狱,至於恶灵和屠夫则是次要。」
「那怎麽前辈你都不告诉我详情?」
「麻烦。」
「……」白多麽想发怒,但病恹恹的他实在气不起来,「邪教教主做了些什麽事?」
鸦难得欲言又止,片刻思索,他决定解释,「他做的事可多了。好比如背叛了地狱,释放无限之渊的亡魂、杀了大部分资深死神,还有成立邪教扰乱生死簿系统。」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在例出今日午餐的菜单那般平常,可对白而言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教他听得目瞪口呆,许久都无法从过度的惊讶中缓过来,信息量暴增的脑袋开始迅速分析起来。
所以卡奥斯就是史书记载的那位叛变的死神,在他释放大量亡魂以及杀害大部分死神後,逃到人间成立了邪教。鸦的特殊任务,就是带这位叛变後逃走的死神回到地狱接受惩罚。
但卡奥斯叛变,地狱经历一场浩劫,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照理来说应该已经通过脖子上的死证来捕获对方的踪迹,不可能拖到现在还让对方在人间逍遥自在才是啊?
除非,卡奥斯以某些方法藏了起来,而且一藏就藏了好几百年。
想想卡奥斯凭着一己之力就足以颠覆整个地狱,甚至杀出重围逃到人间,这绝非一般死神所能及之事,可想而知卡奥斯的死神之力是另一个等级的,要不也做不出这些事来。
这也许就是地狱之主唯独要鸦来执行特殊任务的原因,鸦既能坐上死神长的位置,想必力量与卡奥斯旗鼓相当……虽然白还未真正见识过他家前辈的实力就是了。
白这时候想起,鸦每每在审判殿堂那儿,总会和判官一起检查恶灵的记忆。白一开始以为鸦不过是在审判过程中打发时间,原来事实上鸦是在认真工作,不像无法看见记忆的白,审判期间总是东张西望。
「前辈,」白轻声唤道,见鸦没反应,就继续,「你透过恶灵与屠夫的珠来寻找卡奥斯的下落,是因为他们有可能与卡奥斯接触过,对吗?」
鸦终於看向白,挑眉道:「你一点也不蠢嘛,其实无须问我,你也能猜到事情的内容。」
白因鸦的调侃而噘嘴,反驳道:「这无关蠢与否,前辈若不给提示,我再怎麽聪明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白想了想又开口道:「卡奥斯想必是个从不在手下面前露面,以防曝露行踪的谨慎死神,也就代表要在记忆中寻找他踪迹的几率很小,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另寻他法,却仍然执着於他们的珠?」
白的一番推测与无心的话,惹来鸦冷漠的目光,但鸦没因此而愤怒,因为白说的一点也没错。
「那你有什麽好方法?」鸦故意刁难。
「呃……好比如、比如说是卡奥斯脖子上的死证。」白猝不及防就接下烫手的问题,难免紧张起来。
「他脖子上没有死证,也没有罪证。」
「怎、怎麽会?」
「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恶魔,是作为死神而被创造的存在,而可以使唤他的,只有死去的初代地狱之主。」
鸦向白露出一脸「看你还能有什麽好方法」的表情挑衅对方,而白也只能举白旗投降,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低估了卡奥斯。
这时候,鸦又说道:「我曾回收他一个贴身心腹,从对方记忆里找到了线索,但当我赶过去时,卡奥斯自然也不在了。」
就是曾经的一缕希望,让鸦执着於检查每一个恶灵与屠夫的记忆,哪怕希望再渺茫也无所谓,毕竟「希望」这东西可不是无条件就直接摆在你眼前的。
白见鸦一脸疲惫,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追问,只好闭嘴不说话。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街上的嘈杂声传入这诡异的空气里,平日他俩独处时都是这般气氛,但今天格外令人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白的视线不知不觉就飘到鸦身上去。
鸦的身材一向都很好看,小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伤疤,还有张牙舞爪的黑色纹路,正如毒蛇般蠕动并变换形式,诡异至极,在不知是烙着死证亦或罪证的脖子上,佩戴的项链的那颗黑宝石,几乎快与胸前狰狞的黑色混为一块,纹路的集中点似乎位於心匣处,那里乍看就像是漩涡,可吞噬一切的漩涡。
也许是发烧的关系,脑袋无法正常运作,白竟然产生想要触碰鸦的心匣处的荒唐念头。
「有问题就问,别盯得这麽紧。」
白吞了吞唾液,开口问道:「前辈,你的身体很疼吗?」
鸦夹着香烟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怎麽也没料到白会这麽问,更没料到白会清楚他身体的状况,不用想也知道是尤金那家伙多嘴了。
「前辈?」
「如果我说是,那你又能做什麽?」
「……我」
「不能是吧?那你一开始就没必要问。」
白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鬼使神差的想关心鸦的身体状况,殊不知鸦对此表现得冷漠又抗拒,彷佛触了鸦的逆鳞,他没发怒已算是仁慈了。
窘迫的沉静再次袭来,空气里只剩下化不开的香烟味,鸦盯着窗外景色不发一言,而坐在床上的白不断自我检讨,一直到闷热的气温唤醒浓烈的倦意,白才深深睡去。
一整个下午鸦哪里都没去,他贴在窗口边抽烟,手指捻着泪滴状的黑宝石坠子,偶尔看腻了窗外便盯着酣睡的白,不禁在想要是他平时都这麽安静不多话,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但很可惜,他是个好奇心旺盛,满肚子都是疑问的孩子。
傍晚敲门声响起,惊醒熟睡的白,鸦慢悠悠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尤金与班西,那两人正打算关心白的情况,顺道叫上鸦一块吃晚餐。
走进房内,班西先是以异样的目光打量光着上半身,嘴里叼着烟的鸦,然後再看看床上衣衫不整,一脸迷糊的白,忽然联想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事後一支烟?」班西说得含糊,但话里的意思却很好的传达给鸦。
鸦一脸像是在看智障的表情,然而一向对这等事不敏感的尤金反倒听得不明不白。
「我不是扶摇。」鸦并没有恋童癖。
班西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惹得鸦掉头去穿衣服,身体恢复得不错的白,也跟着他们到附近的餐馆去用餐。
餐桌上,尤金叙说着下午和班西一起时所获得的,关於卡巴特的背景。
卡巴特在建国初期,敬拜不同神祗的各方宗教纷纷涌入新国只为增加信徒,这导致过多选择,当地人不知该如何做出决定的现象,最後他们都按心之所向去决定信仰,所以各方宗教就在卡巴特紮根了。
人多的地方定有纷争,更别说是众多宗教在一小国共存,要是因宗教而引发冲突,人民的生活将陷入危险之中,要是再严重些还可能出现伤亡,或是灭国。
各大宗教的祭司们都担心信徒之间会因宗教教诲的差异而产生矛盾,不过他们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不知是否是当地人民天性纯良,善解人意,信徒之间竟达到了相互尊重与包容彼此信仰的共识,这叫祭司们诧异不已,甚至难以置信。
信徒都不会对其他宗教抱有偏见或歧视,有的只是坦然接受,因此卡奥斯成立的邪教在卡巴特这里被视为正当的宗教,且虔诚的信徒还不少。
「我去了趟卡奥斯的神殿,祭司说明早有一场早会,我们外地的旅人可以去参观。」尤金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班西身上,这样一来就遮去他引人注目的美背。
喝着清淡白粥的白,留意到当尤金做出此举动时,班西面带若有似无的喜悦,这让白想起初次见到希德时,对方说过的一句话。
「有发现任何蹊跷不?」鸦问道。
尤金摇头道:「我和班西在神殿内绕了一圈,其他人包括祭司在内,都是人类。」
「以往他的神殿内,至少也有几个屠夫,会不会都藏起来了。」鸦说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隐身进入後院查探,一无所获,清一色的人类。」班西回答,接着吃第十份牛肋排。
「那今晚再潜入看看。」鸦认为白天没事,但晚上可未必。
听见鸦要前去神殿,白停止喝粥,指了自己道:「我也要去!」
鸦看了白一眼,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些什麽,着急些什麽,「你当然要来,毕竟你还在测试中。」
「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