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种底下空心上头却罩着一块布的东西尤其讨厌，感觉下头会伸出一只手或冒出些什麽不该存在的东西，反正很可怕。但现在我真庆幸我能躲在这里，真的，我头一次庆幸有这种设计能够让我……呃，保命。
躲在桌子底下的视线其实也没那麽差，我可以从门口看到一双踩着高跟鞋的美腿朝坐在位子上的蔚言修靠近。真希望蔚言修不要为了他自己诡谲的幽默感把桌巾掀起，不然我还真的有点无地自容。一个在老师眼里爱惹事的──先声明我没有──学生，跑到美女老师未婚夫的家，还躲在他的桌子底下，天晓得又在做什麽了？
喔老天，真恶，停止！
「你来了。」蔚言修说。这算哪门子打招呼？他真该上一堂礼仪课，他很需要。
「谁叫你都不来看我。」三班老师的高跟鞋一直到了蔚言修的旁边才停了下来。我听到很细微的声音，如果我没料错，他们应该是在亲吻，不过很快就结束了。我看到我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被拉开，然後三班老师──呼，我差点被她的高跟鞋踢到，幸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现在比一开始被发现时还要令人起疑，所以我最好还是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三班老师坐到了我刚才的位子上，我听见她指甲敲击着玻璃的声音，可能是拿起我刚才还没嚐到的那杯葡萄酒。「今天是什麽重大的日子，竟然拿出了罗曼尼康帝……1999？我以为这瓶会等到更特别的时候才开的……」三班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既吃惊又失望。
「今天还不够特别吗？」
「是因为我吗？知道我要来才特地开的？」三班老师显然抱着期待，希望蔚言修别说出什麽让人失望的话。他感觉真不浪漫。
「喝吧，放久了味道会变质。」他穿着真皮拖鞋的脚突然翘起二郎腿，差点打到我的鼻子。我觉得他根本有意要让事情这麽发生，或许用意不在伤害我，而是让我痛到发出声音被三班老师发现。我才不让他得逞。我往後坐了一大截。
三班老师啜饮红酒的声音非常小声，但此刻实在是太安静了，要我不听见也难。
「好香，」她咂咂嘴。「味道好醇厚。不过……」我听见玻璃杯放下的声音。「没有你上次从法国带回来给我喝的那次好喝。」
蔚言修叹气。「那瓶Chateaud\'Yquem1811，光是年份就差了一百多年，味道怎麽可能不好？」蔚言修嘲讽地口气真不应该，对自己女朋友讲话还笑话人家。不过我真不想继续待在下面听他们讲这些无聊的话题了。
「差了六百多万的红酒就是不一样。」
六百多万？我刚刚应该要喝光那一杯的！
「等一下到酒窖选一瓶带回去吧。」
「不要，我就要来你家，要你陪我一起喝。」三班老师撒娇的口吻让我头皮发麻。
在我灰心丧气的想从这长到不行的桌子最靠近门口的那一头悄悄溜走，结果三班老师的一个动作突然让我又不太想离开了。她用一只脚把高跟鞋脱掉，在桌子底下，也就是我现在待着的地方，用那只只穿着丝袜的美腿磨蹭着胃炎修长的腿。「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今天……」
唔……虽然我这没什麽风景能看，但这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的行径其实也蛮有看头的。没想到三班老师也有这麽浪荡的一面，只是我不懂就他们两个人而已有什麽好挑逗的，拜托直接坐电梯到楼上把事情办一办还简单坦率多了天。
「我等会还有事。」胃炎放下他翘起的腿，中断三班老师的调情。「等一下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你如果忙到没有时间陪陪我，至少送我回家吧？修……」
「下礼拜我要飞一趟美国，怕你又说我不把你放在心上，这回我先告诉你了。」蔚言修退开椅子站起身，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想在这种紧要关头把我抖出来，但他只是站着不动。
算他有良心。
「又要出国？你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从来没有好好陪过我……」三班老师委屈的口吻真让我为她难过，简直就像在看八点档一样，就是会对戏里痴心女主角被负心汉男主角伤害而打抱不平。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胃炎那种工作还要跑到美国？不会是要去徵收新货吧？美国货？不过……他竟然为了亲自挑选而丢下未婚妻在国内？这可比什麽肥皂剧的男主角还要令人痛恨啊！可能因为这是在现实世界，知道自己生活周遭就有这麽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真会气死人。
「这次回来我会先在台湾待一阵子，暂时不安排其他行程，等到婚礼结束。」
三班老师穿回高跟鞋後也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婚礼结束後就继续和我疏远吗？过去的事为什麽你就是忘不了！你以为我不後悔吗？」突然爆发的火力让我怵目惊心。
「我对一段重头来过的感情没有兴趣。」蔚言修冷冷说道。
「就算没发生那件事，你也从来不为我改变，从来不愿……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三班老师听来有点犹豫和难堪。
「我有我的原则。」蔚言修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出发前我会再去见你。」
我听见啜泣声，然後三班老师就这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餐厅。这真是……果断又悲情。
听起来他们不像想像中幸福，惨了，我目睹了我不该知道、不该听到和不该看到的事，但我……只看到脚应该不算吧？反正我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秘密，胃炎现在肯定尴尬极了。希望他忘记我躲在桌下这回事了，不对，嘿，我现在就应该从另一头溜走，没错……
「你想去哪里？是想要听更多还是已经爱上了躲在桌子底下？」蔚言修撩起桌巾弯下腰看着桌子底下的我。
「欸，」我又一次在他面前用爬的离开某个地方，挺直腰杆後我理直气壮的看着他。「我可没想听到那些内容。」
「那你想听到什麽？听到我爱她还是她爱我？幼稚。爱情这东西，没你想得那麽美好，怕你抱着憧憬以後受到伤害，我先提醒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脸惋惜。
「拜托，那是你的问题，有很多人的爱情都是既浪漫又长久。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什麽事，不过听起来你的问题比较多，都订婚了还不常常陪陪人家，去美国找新货应该有别人可以顶替吧？你不是老板吗？」我毫不掩饰的表露了我的嫌恶。「而且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收手了，这种行业真的很不健康。竟然还想发扬光大到国外去，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麽。」我转身往门口走去，决定我还是赶紧到储物柜拿我的扫具上去弄一弄回家。
蔚言修跟在後头。「我发现我的客户开始觉得了无新意了，这对我可不是个好现象，当然要想点办法。」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发现跟他在一起我就会一直疯狂的翻白眼。「真的不需要跟我说这麽多，我对你那工作实在一点兴趣也没，完全不想知道。」我还蛮佩服自己的其实，在那麽大的房子里竟然也不会迷路，我才来第二次而已欸！
「你现在要去打扫吗？」
「你雇用我到底是要干嘛的啊？我第一天上班来了已经快两个小时都还没清里任何一颗微小的灰尘，反而增加了一堆工作──当然，那些该死的小纸屑还得多亏你的鼎力相助我才能多做点事。」我咬着牙愤愤说道。
蔚言修哈哈大笑。「你再这样下去，我怕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会怎样？不要告诉我顶撞你会被扣薪水！」我停下脚步，一脸惊恐。「真的假的？会吗？」
「或者比那更糟。」语毕，他往左边走去，留下右边走道上的我一个。
终於只剩我一个了！但他刚刚说那话是什麽意思？比扣薪水更糟？不会吧，他要解雇我吗？这家伙阴晴不定的，我还是注意点好。
等我到了储藏室门口，才要打开门一个女佣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我露出微笑，试着表示善意，但她只是瞥了我一眼就关上门离开。好吧，显然我在这要交个朋友可能还是得下番功夫。
我拉了台推车，把拖把、扫把和一个桶子都放在推车上，然後离开储藏室往电梯的方向移动。以我总会把事情搞砸的个性，我觉得还是到了楼上再借用胃炎那家伙的厕所装水好了，如果在这边就先把桶子装满水，肯定会发生什麽悲剧性的事，把水弄倒还不打紧，但也许会这麽不巧有人会在我还没清理乾净时从旁边走过滑倒，而那个人还正是刘管家……
对，上楼装水好。
我经过大厅时看到上头奇特造型的大时钟，上面的时针告诉我现在已经八点了，而分针告诉我它再往前跑一格就要九点了。距离我下班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我最好赶快把楼上处理乾净。不知道凯斯回家了没，他今天不知道有没有要加班。我原本想偷偷打电话给他的，结果胃炎在那边鸡婆把我的背包连同手机一起丢在楼上沙发，害我错过机会。
我真没想到我竟然和新来的体育老师有这麽多瓜葛，先是连续两次在「厕所」和他相见，现在又跑到他的家当女佣，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应该可以这样说吧？虽然这缘分根本可以说是他制造出来的，我是说，要不是他慷慨大方的提供了一份工作给我，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情会发生。或许换作别人会觉得这真是件幸运的事，能够跟帅气多金男老师一起朝夕相处……不过说真的，要不是有那笔十万，我绝对不会想来这里淌浑水。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三班老师和蔚言修说的那几句话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过去的事？还有蔚言修说他对重头来过的感情没兴趣，这又是啥意思？他们之前在一起又分手又在一起吗？不过都订婚了为什麽两人好像不是很恩爱？三班老师最後说啥？胃炎不想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为什麽啊？天啊我好想知道喔。
等我坐着电梯到了四楼，这个问题还是一直徘徊在我脑海不愿散去。
如果我直接问胃炎呢？他会回答我还是会嫌我多管闲事？被他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我有点担心他等会可能心情又不好，然後藉着我多事的个性要我走路。
好吧，也许等会看看他心情如何再作决定。
我走到房门口，看到门没关，地上的纸屑还在原处。我蹲下身把它们一一捡起，原本带扫把是想说有小纸屑，结果根本没，胃炎撕得还算客气了。不过这下可好，那些注意事项我根本没有记得很清楚，我要用什麽理由去跟刘管家再要一份呢？
等我把纸屑全都丢进推车上的垃圾桶里，抬起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胃炎。他那悠哉的感觉真让我不爽，明明是他闯得祸，就算他是老板可以摊着两手选择不帮忙，但至少别表现得这麽视若无睹吧？好像我本来就是个低等人，本来就该清理这些微不足道的垃圾。他那高傲的态度绝对是我无法好好跟他相处的主因之一。
等到把纸屑处理完後，我又扫了一下地，才推着推车走进里面。经过胃炎那家伙前面时我还得要自己克制住不对他翻白眼。
「把门带上。」他的视线没离开电视，只是翘着放在桌上的长腿，斜倚在沙发上。
「那你刚刚干嘛不关门？我还以为你想让空气流通勒。」我嘲讽地说，离开推车折返到门口关门。
「你没带钥匙，」他指着桌上的晶片钥匙。「我不想帮你开门所以乾脆让门开着。」
「嗯哼哼。」我一点都不质疑他的惰性。「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说。」
「你……今天和三班老师的对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你指什麽？」他关掉电视，环抱胸前等着我开口，气氛突然有点不和乐了。
我不懂他干嘛关掉电视，这种严肃的感觉，好像我讲错一句话就会受到惩罚。「嗯……她说你不愿让关系更进一步，为什麽啊？」
蔚言修的眼睛紧锁着我，他没有马上开口，彷佛在斟酌措词。「你以为爱情就是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牵手拥抱亲吻就足以解释那两个字吗？」又在讲一堆听不懂的鬼话。
「呃……应该……好吧我不懂。」
「你迟早会懂。」他自动画下句点，但我可无法接受这麽草率的答案。他如果一开始拒绝回答我可以接受，但他讲那一堆无法理解的东西让我更加混乱我可就无法接受了。
爱情除了牵手拥抱亲吻还有什麽？做爱做的事吗？不然是什麽？等等？对吗？就是「那档事」？
「你是说，发生关系？」我皱起眉头。
蔚言修意味深长的笑了。「看来你还没我以为的清纯。」恶，他看起来真像个色伯伯。
「拜托，都什麽年纪了我。不过我还是不懂，这跟我一开始问的有什麽关系？三班老师说你不想让关系更进一步，那跟发生关系有什──哦！」我停顿，好像有点搞懂。「我懂了，你不想跟她──」这真的是我等一下要说的话吗？「──发生关系？屁勒，怎麽可能。」我笑出声。蔚言修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种会按捺住自己的人，他感觉就有很强烈的性冲动。
「为什麽不可能？」
「因为你感觉就很Open。」我耸肩。
「一个男人如果不想跟一个女人发生关系，肯定有其他原因。」
「颇深奥，因为三班老师绝对是极品，除非──」我瞪大眼睛，顿时恍然大悟。蔚言修看着我，好像很高兴我终於发现了答案。「──喔天啊！真的假的？你不行？你……呃……你有什麽隐疾所以你办不了事！」
我看见他垮下脸，知道我一定是猜对了，天啊天啊天啊！这也太劲爆老天！胃炎这家伙一副天塌下来他扛的自大模样，竟然有这麽惊人的秘密！
「你……」
「放心！」我忍住笑意很快走上前坐到他旁边，安慰的拍拍他的大腿。「我会为你保密……」我快笑死了。「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
胃炎看着我，像那次我发现他的秘密工作时一样，露出了那种「好吧被你抓到了」伤心又无奈的模样。噢……这小可怜。
「我希望你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他神情认真。
「没问题，相信我。」我当然不会把这种私人的事情大肆宣传，这样太不人道了。「不过你……是不是同性恋啊？」之前不知道听谁说，通常长得帅的男生都很有可能是喜欢男生，胃炎也许就是例子之一。
蔚言修的嘴角在抽搐，我知道我又得了一分，他肯定很意外我竟然这麽聪明能够马上有了一堆联想，把线索一块块拼上。「我……」
「好了别说了，一样，为你保密。」这次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那意外的表情真让我开心，应该没想到我这人这麽开明可以接受他那麽多秘密。「欸所以，你和三班老师会订婚不会是为了隐瞒你这些……小残缺吧？」
「唉，杨沐希，」蔚言修往後一倒，像是累极了。「一次就发现我那麽多秘密叫我以後该如何是好？」
「我就说会为你保密了啊。放心。」我站起身，转过身背对着蔚言修，带着我胜利的笑容走到推车前。
知道胃炎这家伙也有不完美的地方，让我感觉好多了。不是因为幸灾乐祸，只是当你知道你心目中有点小钦佩忌妒的人其实也有缺点，就是会让人心情好点。我发现我一直在心里悄悄拿蔚言修和凯斯做比较，但现在我会停止这些行为，绝对。
今天的秘密超多！
我真的没想到蔚言修面对女人的时候是「不行」的，我猜想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改变性向爱上男人。
哇哇哇，这真是──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