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扰了。」
少女伫立於漆黑之中,她的衣裳是黑的,带有金边,裙摆则有着以金丝绣上的云纹,垂下的广袖则有一朵火红的彼岸花在左袖上。
「您好,这位贵人,是猎鬼人吧?」
藤屋,是受过鬼杀队帮助的家族,因为感激,所以世世代代将无条件为在外执行任务的鬼杀队队员提供食宿服务。
「快请起,是小辈叨扰了。」镜和连忙搀扶起老妇。
老妇笑呵呵的让镜和进了门,领着路,「贵人可有任何食宿方面的需求?」
「请给我幽静一些的房间,其他的您方便便好。」
老妇鞠躬说道:「贵人,您的院落里有人造温泉,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稍後我会为您请来医生。」
「谢谢,但我没有受伤……」镜和委婉的拒绝,但话未完,她的房门便被轻轻阖上。
有温泉啊……服务真是周到。
泉水有些烫,但不至於让人缩回身子,是舒服的温度。洁白的足浅浅触水,优美的身影没入水平线,露出水面的藕臂在朦胧的视线中成了最美的风景。两弯眉似蹙非蹙,一双目似忧非忧。
轻声喟叹,少女的身躯如被水波亲吻,渐渐向上,淹没肩头……
——亲吻?
打从心底的恶寒猛然侵袭少女,她猛然站起,伏在池边呕吐,她几乎吐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却还未停,苦酸的味道直冲上来,怎麽也压制不住,喉咙像是被狠狠灼烧,呛得少女眼泪直流。
身体又在颤抖了。
镜和巍巍颤颤的起身,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险些无法站稳,慌乱之中,她抓住了长得出墙的藤蔓,才堪堪稳住身型。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要慌。
才抬起头,她便看见蛇一般的梅红色的眼正盯着自己,恶心感再度涌上,她扶着墙乾呕,胃在激烈的动作下抽搐,舌头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抽筋,她的十指扭曲,举步维艰,再望向前方时,一切景物依旧。
只是幻觉。
鎹鸦徘徊在她的头顶,她和衣,抬手,才落在臂上。
「濂苍,你在担心我吗?」猛烈的呕吐让镜和的嗓有些哑了,但此刻她却面带微笑地逗弄着自己的鎹鸦,「谢谢你。」
「琴子,如果你无法跨越难关,那麽便失去了成为猎鬼人的意义。」被称为濂苍的鎹鸦歪了歪头,他是在最终选拔後被派遣过来的,并不清楚镜和究竟发生过什麽事,但不论是什麽,总归是她心中的一个槛。
镜和手指一顿,良久,道:「很抱歉,我知道了。」
「嘎!琴子!琴子!天元来信给你!」突兀的声音传进耳里,镜和与濂苍望向声音来源,是宇髄的鎹鸦。
少女接过了信,打开来看,映入眼帘的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想华丽的小徒弟了。
一人一鸦愣住,过了很久以後,镜和才噗哧的笑了出来。
一切顺遂,甚思吾师。琴子。
「麻烦你了。」将信纸绑在鎹鸦的脚上,镜和道:「小乌鸦,请你替我转告天元师父,无须挂念於我,有事我会让濂苍联系的。」
「嘎!琴子,祝你顺心。」鎹鸦向她轻轻点了头,振翅飞翔。
「写信啊……」镜和微仰着头,看着高挂的银色月光,「濂苍,请你帮我跑一趟。」
根据医生的诊断,镜和的身体太虚弱,需要补精养气,於是在比当事人还要慌乱的老妇的坚持下,镜和在藤屋入住两周。
「贵人,膳食放在桌上了,还有什麽吩咐吗?」老妇将准备好的营养食品放在矮几上,她看着那名年纪虽小,周身却散发着强烈负面情绪的剑士,忍不住关心:「贵人?」
这位剑士的胃口一直不好,尽管准备了开胃菜,也依然只喝得下白粥。
接着她的视线落在那名剑士所带的筝上,问道:「贵人,可愿边用点吃食,边听老身弹一曲?」
这一问,拉回了镜和有些恍惚的思绪,「婆婆会弹筝吗?」
「却是会一点三味线的。请稍等。」老妇福身,转身出去,片刻後便拿着一把三味线进来,再次福了一礼後,开始了演奏。
老妇的手法并不高超,可乐音沉静,让镜和浮动的情绪稳定下来,原本毫无胃口的食慾,打开了些。
一曲毕,老妇看着那一份虽仍未吃完、不过比之以往用了不少的膳食,欣慰的笑了笑。
「很好听,谢谢您,也很抱歉,造成您的麻烦了。」
「贵人哪里的话,虽然只是暂时,但这里却也是贵人能够安心休养生息的地方。」老妇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道:「如果您愿意,这里亦可以成为您的避风港。」
镜和双手轻颤,随後放松,良久,才启唇:「婆婆,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老妇身形一顿,被时光刻划过的嗓音道:「当然好。」
「我为寻找自己遗忘的东西而来。」
过了半晌,镜和才徐徐开口。
「那是执念,是刻入骨髓的痛与恨,不属於我的记忆,却又分明在我脑海中浮现。」
「所以,我便踏上成为强者的道路,追寻那如烙印般的誓言而行。」
「只是,当我踏出第一步时,遇上了难关。」她抚上了肩头,低语:「难以跨越的难关。」
「我很害怕,所以在这堵高墙之前伫足,我的能力不足以翻阅这道墙,更是无法打破它。」
「贵人是打算一个人面对这堵高墙吗?」老妇的声音沉静,带有岁月的沧桑,「有些事,是注定无法一个人解决的。」
「婆婆的意思是……?」镜和的眼中有些茫然,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筝上,又一次想起那晚的大雪纷飞。
她觉得有些冷。
「亲人也好,朋友也好,恋人也罢,老身也曾遇过难关,甚至无法独自面对,幸而遇见了我的老伴,陪伴我度过。」
「婆婆……」镜和张口欲言,却难以组织出完整的话语。
这样的经历,她又如何开得了口?
然而,像是看穿了镜和的难言之隐,老妇复又开口。
「有一种依赖,是你不问,而我说了;有一种默契,是你不问,我不说,却知晓你内心的难处,这是最难能可贵的情谊。」老妇从宽广的袖口中拿出了手帕,递给镜和,「可是贵人,不论是何者,都会是在您身後最坚实的後盾,这个後盾是给予您的力量,远大於您独自一人的力量。」
镜和怔怔望着那双被时光刻划出满满痕迹的手,手心向上,也伸了过去,却不是接下手帕,而是渐渐垂首,捧着那双手轻靠在自己的额头,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忍住不让眼眶里的晶莹落下。
「谢谢您,婆婆……」
镜和是在离开的前一天收到回信的。
几乎是全白的信纸寥寥数语,潦草的字迹并不是很好看,却有着那人的特色,信里所陈述的字句就和那人的生活一样两点一线,实在无趣。
她提笔写信,比之回信,镜和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随後将信绑上濂苍的脚上,还让其背负一个小小包裹,她的笑容轻浅,顺了顺乌黑的羽翼後便让濂苍走了。
「我要离开了。」镜和对老妇深深一鞠躬,道:「感谢您的照顾。」
「请接受火石火花。」老妇微笑,拿出了打火石。
轻敲,火花现。
隐没在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