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麽，这段话让倪宇棠再次想起了老板。
人们在时间的洪流中流浪，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胼肩而过，在宇和宙的纵横交错中相遇相映，在亘古的星河里交相闪烁。
人生是在不停的「你好」与「再见」中坚强，何其突然，如此难忘，刚刚好你也在这里。
然而她明明连好好跟老板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萧逸细致的脸，红唇一开一合，倪宇棠忽地有些鼻酸，曾经那些推开小店木门的悸动及兴奋、与爱因斯坦互看的趣味，是不是从今以後只能在星光满益的夜里载浮载沉至回忆的深处？
「我希望他是星星，这样我想他的时候，抬起头就知道他在。」她曾经这麽告诉高智熙。
但我还是想贪心地知道，你在，你在哪里？
能不能也让我赶上你，笑容满面地对你说：「噢，你也在这里吗？」
「哇，我们谢谢肃逸的分享。在不断流动的生命中，不论你是谁，我们能够相遇已经是多麽难能可贵……」
主持人替萧逸的阐述作结，而萧逸同时将麦克风交给隔壁的另一位作家，并瞄到原本站在书坊墙角的小身影消失了，她没有多想，只以为倪宇棠是回去完成原本该做的工作。
倪宇棠走出房间的时候，苏恺正在替学生借书，她揉揉眼睛，到他身边小声地说：「学长，我去放书。」
接着转身头也不回推着书车进电梯。
苏恺将学生证及一大叠十几本书推还给那位学生时，心里微微纳闷，以他对倪宇棠的了解，应该是叽叽喳喳发表她对萧逸的崇拜或心得，而不是一言不发地跑掉。
而且她说话是富含语助词的，应该是「我去放书罗！」这类轻快的口吻才正常吧。
算了，可能突然开窍知道不要吵他。
过了一会儿，苏恺忽然惊觉怎麽空气安静了这麽久，才发现原来她还没回来，估摸着这花的时间比平常多了点。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即使人不在，还是有本事打扰到他。
他甫发觉她离开太久，她的手机就响了，静音震动模式放在桌上产生巨大的嗡嗡声和摇晃，至少对苏恺来说媲美飞机起降声。
来电显示「妈妈」，他想了想，将手机拿起来放到椅子软垫上，降低震动所发出来的声音。
倪宇棠的手机，苹果绿素面手机壳，没有花俏繁复的设计，苏恺看着倒是挺顺眼。
没多久，电梯叮的一声回到一楼，倪宇棠终於推着车子走出来。
「有你的电话。」苏恺说，目光放在书页上。
「咦？」她拿起椅子上的手机一看，竟然是妈妈。
她的双眼首先亮了起来，但旋即垂下睫毛，抿抿唇，表情复杂。
这一连串反应仍是落进苏恺眼里。
察觉她正准备将视线移开手机萤幕转向他，他再度把头低下继续看书，便听见她懦懦地问：「学长……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嗯。」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柜台内的小角落，小声地回拨。
「喂？妈妈。」
「宇棠？刚刚怎麽没接电话？」中年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倪宇棠惊觉自己竟然好久没有跟妈妈说话了，对妈妈的声音竟然还有些陌生。
「啊，噢，我去做服务学习的……」
不料她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我跟你姐姐在逛街，你要不要买衣服？」
倪宇棠心头一喜，认为妈妈的温暖还是存在的，会想起她、关心她。
但她平时会跟纪恬恬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街晃晃，暑假也才跟高智熙买了几件衣服，倒是不缺，又怕麻烦妈妈，而那位姐姐是继父的女儿，记得比她大了一两岁，也不要打扰到她逛街好了，便婉拒：「妈谢谢啦，不过没关系，爸爸有给我生活费，我可以自己去买。」
然而电话那头的妈妈沉默了几秒，口气却比方才冷了不少，说：「是啊，反正你爸会给你钱，你姓倪又不是跟我姓，好心问问你帮你买衣服，刚好来凑个折扣，算了。」
说完，妈妈挂断电话，手机通话结束的提示声响起，倪宇棠垂下手臂。
她怎麽这麽笨，没事提到爸爸，惹妈妈生气了。
她强忍着扭在心口的疼与淤积在眼眶的泪水，告诉自己：倪宇棠，不要哭……
但今天明明是个美好的日子啊，为什麽总是这样被自己搞砸。
她也想跟妈妈轻松地逛逛街，一起吃一顿饭，还有跟妈妈分享自己遇到什麽有趣的事，但似乎是从她小学以後吧，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用力地吸吸鼻子，酸涩呛在鼻腔中，她伸手拍拍脸颊缓了缓，收起手机回到位子上。
苏恺斜眼瞄她，这家伙原本就不对劲，打完电话更不对劲，是跟母亲发生了什麽冲突吗？原来笨蛋也有烦恼？
他不禁眉头紧锁。
眼看也差不多要到签退时间了，他乾脆地阖上书本转头对倪宇棠说：「要不要去吃晚餐？」
她抬起头望着他，似乎是对他的话不敢置信，以致目光呆滞，一时没有回应。
「要的话东西收一收，我去跟阿姨说时间到了。」
她怔了老半天，赶紧点点头。
走出图书馆玻璃自动门，倪宇棠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啊！」
看她一脸扼腕，苏恺以为是有什麽东西忘在图书馆，正想边抱怨边让她回去拿，便听她哀怨地说：「我忘记跟萧逸姐姐再见了，她很喜欢她在讲座说的话耶……」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说：「这不重要，走。」
「还是讲座到几点结束啊？我们等讲座完见到萧逸姐姐再去吃。」
「不要。」
「对了！不然我们就邀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吃呢？」
「绝对不要。」他拒绝，迳自走下阶梯。
她回头望了望图书馆的方向，又看着苏恺越走越远的背影，接着想起晚餐，权衡之下只好妥协：「好啦，等我嘛！」
萧逸姐姐对不住啊，美食当前，其他一切都相形见绌了。
她很快跟上他的脚步，一提到吃，难过的情绪暂时抛诸脑後，兴奋地问：「学长我们今天吃什麽？」
「随便。」
她脑子飞快地转动，提议：「那……小火锅怎麽样？文具店旁边开了好大一间，我们现在算早，应该不用排什麽队。而且新开幕又学生价，很便宜。」
「嗯。」
「好耶！」
看她说到吃就不由自主露出来的欢喜神情，苏恺的眉宇不自觉也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