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珍除了身上某些部分有点酸麻，身心满足地吃着丰盛的早午餐。
「许谦姑丈一大早起来做的。」
许静作证：「小谦时钟不到六就起来。」
白珍算了算，许谦这样有没有睡到四小时？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现代社会许久不见的主妇美德。像她母亲也是一边在小公司上班一边养大家里四个小孩，煮好吃的饭、处理孩子闹出的包、去接应酬酒醉的老公，真不知道妈妈是什麽材质做成的？
白珍吃到一半，双手合十：「母啊，你在天之灵看着，我终於要把你最担心的小女儿嫁掉了。对方就跟你一样贤慧，爸爸应该也很喜欢。」
苏姗早上来白珍家上工，正好遇见要出门的许谦，许谦一边向她问候，一边撞上门，就算很累也要扮演好男人，让苏姗对许谦的敬佩更上层楼。
「许谦姑丈说不要叫醒你，他有跟青子阿姨帮你请假。」
白珍不知道许谦怎麽跟对他敌意浓厚的青子沟通，竟然可以让那个机歪青子一通电话都没有。
「对了，你青子阿姨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从小到大每次想介绍你们认识每次都错过。刚好人家因为未来婆婆太恐怖而单身至今，这次就以交往对象的心态，去跟对方认识一下。」
苏姗用力摇头，膨松的金发因此摇得更乱，害怕陌生人。
「你别怕呀，我从阿德这麽小只就认识他了，虽然是个很矜的男孩子，但是……一时间想不到他的优点。虽然外在条件不差，但我一直觉得他很胆小，不敢和人深交，一不小心就会孤老终生。」
因为太小死了亲妈，白珍这个外面的阿姨看来，青子和张教授有点把八德保护过度了。
「小姑姑。」
「嗯？」
「我和许谦姑丈也差不多大。」苏姗觉得这应该是许谦每次看到她都有点尴尬的原因。
「……别提醒我这件事啊。」
青子的话在白珍脑中回响：你给我好好想想，你成年的时候，他才念小学，你这个社会犯罪者！
「小姑姑，许谦姑丈叫我今天去帮他送茶水，把定情信物也带着。」苏姗答应後才觉得奇怪，但许谦为了赶上班已经冲出家门。
白珍有点意外：「哦？」
「还叫我打扮得正式一点。」苏姗局促地说，「像我这样穿很随便吗？」
白珍看苏姗穿得整身灰土色、遮头遮脸的样子，的确不像个社会人士。
「来来，姑姑给你打扮一下。小静，你也来帮小月的忙。」
「好！」
等白珍给她大型的芭比娃娃侄女换好装，乐呵呵去停车场开车上班。当她坐上驾驶座，总觉得有点奇怪，往副座看去，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激情的画面。
因为车内空间太小，许谦几乎是包覆在她身上，顶得她失控大叫，许谦愉悦唤着她的名字应和：白珍、白珍！
白珍抹了下脸，这下子她很难保持以往的平常心开车。
白珍向空气抱怨：「你是故意的。」
白珍可以想见，许谦听了，微眯起眼笑的样子。
青子拖着她的婚期，为的想要赶在她结婚前找到许谦身後的秘密，证明这个男人大有问题。白珍等下见到青子，应该会叫她放弃无谓的努力，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接近中午时间，刚去家访回来的小孝偷偷摸摸躲到许谦座位後方，许谦正在整理民众的陈情案，头也没回地说：「什麽事？」
「谦哥，你跟阿德哥哥吵架了吗？」
「没有，怎麽了？」
「今天他代理课长，直接帮我盖公文耶。德哥办事通常会谨慎一点，像是先问你一声。」
老课长被蓝区长调去秘书室当主任，说他德高望重，圆滑的个性比较适合秘书室，社会课目前呈现了补完人但没课长的状态，连约聘雇人员都被抓下海轮流代理课长。
没有主秘、视导，各课室的主管逃的逃，现在所有人对上的只有蓝海一个区长，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实验开始。
「扁平的层级也代表着承办人要负起责任，小孝，你对外的发文应该要更谨慎，不是每次都有人帮你抓错漏字。」
「谦哥，我错了，我不该找你问八卦。」
虽然许谦说话温温软软，但每次他开口，就代表这件事已被他惦记很久。
许谦座位亮灯，表示有人抽号码牌，小孝本想抽身，却对来谘询的「民众」瞪大眼，金发洋妞耶，是外国人！
苏姗被白珍绑了一条高马尾，露出明亮的褐色眼珠和雀斑脸蛋。原本在国外不起眼的身高和长腿，在高腰短裤的加持下，吸住所有人的视线。
「MayIhelpyou？」许谦微笑招呼，苏姗没有接过许谦临时扔来的剧本，大脑直接当机。
──姑丈，你怎麽突然说英文？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月啊！
另一边的小孝很替许谦紧张，怎麽突然来了个外国人？大学没毕业的谦哥能应付得了吗？
小孝急道：「勇路，八德去哪里了？」
「德德哥哥去上厕所，我猜他应该是去大便。」勇路被小孝的叫声吸引过来，晚了别人三拍注意到许谦的柜台有金发小姐，「大事不好了，德哥、德哥！」
公所以往的惯例，只要有外国访客，不管是找哪一课室，都叫八德去接待对方。
许谦无视於乱成一团的後辈和手足无措的苏姗，继续演出模拟好的情境。
「Therestroomisonourofficecourtyard.Gopastthecounterandmakearight.It\'srightthere.」
苏姗眼神求助：姑丈，我真的要去上厕所吗？
许谦微笑挥挥手。
苏姗不得已，按照指示出发，同手同脚直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没看路的结果就是一头撞上对向的男人。
「I’msosorry！AreyouOK？」
对方没有回应，苏姗再抬起头，对方直怔怔看着她。
「Eric、Eric！」苏姗忘情大叫，一把抱住八德，像过去一样赖在他怀里磨蹭。
在苏姗的记忆中，他会摸摸她的头，亲昵喊她「Sue」，对她总是那麽地温柔。
但这次他没有这麽做，反而用力抓住她手臂，强制往外头走去。
等他们来到公所外边的小公园，八德才放开手，严肃地质问苏姗。
「Whyareyouhere？」
苏姗正要回答她来帮姑丈送姑丈自己煮的仙草茶，八德又向她大吼。
「We’vebrokenup！」
苏姗虽然迟钝，但对人的敌意和厌弃还算读得出来。
「我来投靠姑姑生活，一直没跟你说，我拿台湾和美国双重身分……我其实会说中文……」
八德惊醒过来，这些日子他因为许谦那番话想着往事，突然见到苏姗，还以为她是追来台湾求他复合，结果是他做贼心虚误会。
「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吓到你了。」苏姗不好意思笑了笑，眼神定在八德洗旧的布鞋上，不敢看他的视线，她会害怕陌生人的目光，「这个，还给你。」
八德没有接过苏姗递来的银链子：「你丢掉，我不想拿。」
「原来你已经不喜欢我……太好了，没有让你太难过。」苏姗由衷说道，好在她没有伤害到他。
「孩子呢？」
苏姗这才抬起头，看八德眼眶盛满泪水，原来他知道她怀孕的事。
「应该已经上小学了吧？你有把他／她带回来吗？」
「没有孩子……你走之後，我生病……离开了……」
苏姗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足够强壮的身体孕育生命才会失去孩子，这些年来都很自责，好不容易从罪恶感中振作起来，回家跟父母坦诚她这些年活得像烂泥的原因，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爸爸抓狂了。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我要毙了他！
妈妈抓住爸爸，叫她先去找小姑姑避风头，短期内不要回家。
苏姗才知道，原来这种事大家都觉得是男方的错，会不会Eric也以为是自己的错？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让你这麽痛苦……」
八德打断她的话：「这些年我总是想着，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我一个人也好过跟你那些烂帐，为什麽你要出现在我面前！」
「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苏姗身上的伤差不多因为时间和白珍给她呼呼而结痂，可是对方却因为她裂开伤口流血，痛到都在发抖，「我住在附近，你可能还会在街上看到我，就当作不认识我。」
苏姗转身离开，长长呼口气，都结束了。
八德见她远去，抱头蹲下身，为什麽当初要逃走？为什麽刚才不抱紧她？他就是这麽没有用，才会一无所有。
因为八德突然请假回家，许谦临时代理他的业务，留在办公室批完公文才下班。
许谦手机传来许静和苏姗在超市的自拍合照：姑丈，我跟小静会煮晚餐。
看来事件之女方精神很好，许谦估计男方大概三天才能如常工作。像上次八德不小心弄丢书件被民众投诉，中午就吃不下饭，求学时期习惯追求完美的性格，无法接受自己犯错。
要成为合适的官员，还要再多多训练。
许谦设定好公所的保全系统，天色已经暗下，他来到邻近的公车站牌，等候区坐着一个滑手机的女高中生。
许谦望着城市亮起的街灯：「最近消息少了。」
女高中生发出幽然的嗓音：「你知道，我们是故意不通知你。像你以前的玩法，几条命都不够。」
「不是你们不说，求助的人就会得救。」
「是没错，可是你的幸福也同等重要。」
他们因为愤世嫉俗才集结在一块，不管是红还是她，都有别的选择和退路，惟独许谦没有，单单用命扛着社会快要绝迹的公义。
她们都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曝屍街头，没想到有一天，他像是提醒明天会下雨一般，说他可能要结婚了。
对许谦孤苦的人生来说，不会再有第二个白珍，无论如何，她们都要让他平安走上红毯，像个普通男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不用寄喜帖，就当作我们不存在。队长，你退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