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之後悔了。
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才走进生态步道十来分钟,距离导览地图上所谓的蝴蝶谷还有好几公里,就已经有几只蝴蝶在空中飞舞,甚至时不时靠近她,惹得她脸色惨白地仓皇躲避。
偏偏还要端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行走,面色淡然无一丝彀纹,内心却早已兵荒马乱,房子都不知坍塌了几回。
就这样维持表面上的冷静走了半个小时,顾念之的心理防线在一只蓝色凤蝶停留於肩上时,终於溃不成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作死来这个鬼森林步道受苦受难,待在家里看小说听音乐不香吗?就算卡稿,暂时搁着不管先去做点别的事,回过头再重写,迟早也会有通顺的一天。
所以她为什麽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啊……
各种花色的蝴蝶在周遭盘旋,顾念之在巨大恐惧的压力之下,什麽都没有办法思考,精神衰弱得近乎要哭出来,更恍论从山林的葱郁灵秀间获得灵感。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打晕,让工作人员叫救护车把她送回市区。
生态步道隔着几公里就会设置一个小型的休息区,以供爬山爬累的游客休憩,甚至还有贩卖饭团或包子等轻便食物,可以帮助游客补充能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休息区是户外的。
顾念之这会儿坐在凉亭的角落里,缩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进是不可能继续前进的,但是往回走的话,那路途上的蝴蝶数量也是不容小觑。想到方才是用她毕生的意志力才勉强走到这里,这回让她再穿越一次同样的路,她是死也不想面对的。
她滑着手机的联络人,心里盘算着有谁能来救她於水深火热之中,滑到後来开始自暴自弃,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这里是T市边缘靠近G市的山区,光是从市区搭车到这儿就要一个小时,到底谁这麽闲会有空跑来这儿带她回家……
何况她的自尊心也不容许这种脆弱暴露在他人面前……
她也不想这样的。
明明已经是快要三十的女人了,在各方面都有不差的能力,个人形象也是独立自信的女强人,偏偏对蝴蝶的恐惧感就是消除不了。像是幼稚的小孩儿,一碰到这类的生物所有盔甲都会顷刻卸下,变得狼狈而无助。
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顾念之愈想就愈想哭,其实她泪点本来挺高的,连观赏生离死别的电影都不太会哭,但这会儿精神状态几近溃堤,想一想就觉得心理防线不保,泪意也有些蠢蠢欲动。
为了避免肌肤与大自然相触,以减少和虫子接触的机率,她甚至连口罩和帽子都戴上了,这会儿憋泪久了闷得有点儿换气困难,但她又不敢拿下来。
这时突然有一只小紫蝶飞过来,朝她脸上毫无顾忌地靠近,顾念之吓得几乎要从石椅上跳起来,用濒临崩裂的一丝理智才维持好表情管理,紧紧攥着手机,缓慢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岂料这一挪,不小心就撞到了身旁的人。
「不好意思……」
话一出口,声音都带着哽咽的痕迹。
「没事。」
沉沉的低嗓混着浅风渡至耳膜,彷佛早晨的微风扫过湖面,波心微荡间,揉入了几匙温煦的晨光。
闻声,顾念之愣了一下,像是要确认什麽似的,侧首去看向身旁的人。
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精致的眉眼蕴着早春三月的序言,上挑的眼角拉开一尾邪气,聚料峭与灵动於一处。
「顾老师,好久不见啊。」任平生双指并拢在太阳穴旁点了一下,做出一个部队打招呼的手势,顺势给了一个Wink,这会儿正气定神闲地笑道。
顾念之似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见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也不是很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任平生勾起一边唇,嘴边的肌肉线条明明看着再正常不过,嵌在他脸上却莫名多了几丝邪气,「我们这三天没见了,九年前秋天种下的苗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顾念之:「……」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顾念之一个搞文字的,哪里会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她习惯性地无视他话语里隐晦的调戏,只淡声道:「你怎麽会在这里?」
「前几天跟你说过的,员工旅游,再上去一点就到小木屋营区了。」任平生应道,接着挑了挑眉,「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顾老师。」
闻言,顾念之重新想到了来这边的目的,方才经历的可怕回忆再次张牙舞爪的朝她袭来,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启唇。
「……来取材。」
「哦──真可惜。」任平生眼里有显而易见的遗憾,「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要来跟我一起体验爬山的快乐。」
顾念之瞟了他一眼,那双桃花眼里的遗憾确实是有,却是半真半假捉摸不定。
她这会儿心力交瘁,懒得花心思跟他贫,那嫌弃依然直接了当,没有半点包装:「你就做梦吧,梦里什麽都有。」
闻言,任平扬了扬眉,舌尖在後槽牙扫了一圈,目光从她略显疲态的眉眼间落至紧攥着手机的手上,接着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抿出一抹无声的笑:「你说得对,梦里什麽都有。」
又一阵清风拂过发梢,带着隐隐不知名的花香。任平生微微倾身,缓慢开口,直直望进她的眼瞳深处──
「梦里也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