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泥居的路上,檀棂数次与樱椥搭话,他不是敷衍一声、就是全然没听见,独自想事情想得出神。
好不容易回到云泥居,樱椥踏入屋内,忽然檀棂在门外停下脚步,门槛彷佛一道界线隔开了两个世界,只剩牵着的一双手联系着二人……。
樱椥回望身後之人,她笑着,却笑得令人心疼,她低头凝视着彼此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将手收了回来,她自然知晓一路上樱椥愁眉不展是为哪般,於是主动道破:「不归崖下确实很可怕,一百年的时日很难熬,但我仍旧撑下来了,你可知是为了什麽?」
「……。」他不语,等待着答案,一颗心脏痛得红了双眼。
「因为有个人曾经给过我无尽的幸福,那份幸福足以支撑我渡过不归崖底生不如死的一百年以及在天上天孤寂的五千年。」
「……檀棂……。」
「一户云泥居、一个你,就是我顽抗一切逆境的勇气。」檀棂朝前扑进樱椥怀抱,抱着他、依着他、试图用寒凉的身体温暖他冰冻三尺的心,道:「如果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大勇气,别再自责没能护我周全,好吗?」
樱椥点了点头,在他的怀抱中,檀棂感觉一颗水滴落在面颊……。
那天,她掉下不归崖,跌在山鼠身上而躲过粉身碎骨的下场,然而等着她的是长达一百年的万鼠啃食之苦,凭着一份幸福、一份执念,她硬是撑过了百年时光,直至她的肉身再不堪负荷、殒落在不归崖底,长年吞食瑞兽麒麟的山鼠也因此获得了神力,她死亡的那瞬,一只山鼠巧合地咬断了黑曜石手串,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施展秘术自救,自她体内爆发山洪之势的秘术之力撼动了三界、最终消散在世间。
对跌落不归崖的世间万物而言,终点的景色或许只是山鼠啃食的炼狱,可檀棂清晰记得最後一眼看见的是在云泥居等待自己归家的樱椥,那才是她唯一、也最向往的终点景色。
这日後,檀棂与樱椥再未提起不归崖之事,他们彼此清楚眼下相聚的每一刻皆是用苦痛换来的,唯愿活在当下、享受着从天道手中偷来的幸福韶华。
樱椥仍然每日勤於修练,他从枒杈留下的书籍中找到些许有关修习黑雷的记载,加上檀棂设下的秘术圆阵,樱椥短短数日便以习得万年修为,而他的外貌也因在结界内时光流转快速而更成熟了几分,双生麒麟本是同龄,可檀棂死於四千五百岁,容貌也停在了那时,樱椥如今九千五百岁,原就比檀棂看着年长些许,如今更是让人一看便觉得樱椥才是长辈。
一日,檀棂正帮樱椥修行,河豚精突然来访,他见秘术还有这等助人修练的操作连连惊叹,樱椥在檀棂的阵法中如鱼得水、事半功倍,不过细心的河豚精瞧着檀棂脸色有异、额上也冒着几颗汗珠,显然相当疲惫。
「檀棂,你的秘术不能无限使用吧?」河豚精推测秘术虽然强大,但和法术一样是依据施术者的修为决定时效与威力。
「我非天道,当然有极限。」一连数日长时间使用秘术,檀棂的确有些勉强自己了,她与樱椥相处时伪装得极好,若非河豚精在她施术当下瞧见,或许也无法察觉。
「感情啊,真是害人不浅。」见檀棂为了樱椥这般辛苦,河豚精难免感叹。
「师父你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呢?」河豚精爱惨了水神君落、为她掏心掏肺,檀棂全看在眼里。
「我?以後不会了。」
「此话何意啊?」
「我跟落落……结束了。」
檀棂大惊,忙问:「结束了是什麽意思?」
檀棂本就疲累,又因河豚精的一句话分神,一下子没控制好秘术范围、时间阵法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往四周扩散,檀棂赶忙解除秘术,然而还是太迟,秘术波及了樱椥身下的一小块草地,青草瞬间枯萎。
下一瞬,檀棂骤然倒地,樱椥听闻动静睁眼,只见檀棂蜷缩在地、痛苦挣扎,他立即奔到她身边,二人围着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麽、更不知如何帮她。
一阵血腥味在檀棂身下飘出,樱椥和河豚精将她翻过身,这才发现檀棂左手上的五指手链上窜出了无数尖锐的铁针,檀棂的左手被这些铁针刺得满手鲜血,然而令她痛不欲生的不单是手上的刺伤,她一直揪着胸口,难以忍受的疼痛从体内散出,遍及身体的每一处,她感到喉咙一热,一大口血呕了出来。
见此情况,樱椥和河豚精也顾不得其它,纷纷用上法术想替檀棂医治,可是无论他们怎麽做,都无法替檀棂缓解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檀棂手链上的尖针逐渐缩了回去、体内的疼痛也逐渐散去,只留下一只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左手,檀棂仅存的一点意识慢慢模糊,最终昏了过去。
樱椥将檀棂抱上床休养,在她昏睡期间替她包紮好手上的伤口,这伤口十分离奇,不单法术治不好、任何药物也不起作用,他们无法取下手链,只能一同用白布包紮起来,所幸伤口已不再出血,也就没什麽大碍了。
樱椥坐於床边,目光始终不曾从檀棂身上移开,河豚精坐在一旁的椅上,面露忧色,道:「那是天道的惩罚吧?」
「她说过,不得干预生灵生死,方才不慎令青草枯死违背了天道之命,故而受此惩戒。」他替她擦去脸上汗珠,顺手理了理她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小心翼翼,彷佛她脆弱如琉璃、一碰就碎。
「这事万不能外传,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危险。」
樱椥与河豚精亲眼见证了天罚对檀棂造成的伤害,笃定这是檀棂最大的弱点,万一帝江得知此事,保不齐会利用这点令檀棂陷於死地,因此今日所见他们绝不会外露一字,否则遭祸的不仅是檀棂一人,她是世上唯一能克制定界石之人,若她倒了,再无人能阻止帝江,那覆灭的将是整个神族、乃至三界。
檀棂昏迷了整整五日,樱椥、河豚精寸步不离守着她,期间商羽来了一趟,河豚精搬出三寸不烂之舌将商羽打发走了,可机警的商羽仍旧察觉不对,尤其临走前她瞥见院中一小块突兀的焦黑之地,她将怀疑告知夭夭,夭夭又转告了孚央,正巧旋龟族长红尾派出尘送来旋龟族查清的帝江军力情报,孚央也正打算走一趟云泥居将此事说予双生麒麟,此番正好。
孚央、夭夭来到云泥居,河豚精先是称道檀棂正在房中入定修行、吩咐不可任何人打扰,可这对兄弟岂是容易呼弄的,他们坚持入内,河豚精挡不住,樱椥亲自出马,他是云泥居的主人,说了不让人进,重视礼仪的孚央自然不会应闯,但夭夭就不同了,他素来不拘小节、更不会恪守规矩,否则也不会违背长辈之意硬是同神妖混血的商羽结成夫妇了。
樱椥为了阻止夭夭入屋,连黑金弓箭都拿了出来,一只白雷箭对准了夭夭、孚央,樱椥过激的举止更加深他们二人的疑虑,樱椥也知难以蒙骗睿智的真龙族,可他说什麽都不能放他们进去看见此刻虚弱昏迷的檀棂。
双方对峙之际,火玛瑙竟巧合地也来到云泥居,得知不归崖真相後他低落了许久,花了数日重整心绪,这才有了精神来见檀棂。
原就僵持不下的气氛在火玛瑙加入後更加复杂,河豚精在边上扶额叹息、怨声载道……。
「檀棂啊檀棂,你怎麽就这麽有本事、招惹这麽多人呢?还偏偏一个个都是不好对付的大族子弟。」
河豚精如今唯一庆幸的是檀棂那位前夫混沌族帝江不会来隐里,否则可真就能凑一桌麻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