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幕肃冷浓黑,无星无月。
偏一改往日平寂,暴雨如注,狂风肆虐,电闪惊人,雷鸣不已。
宽阔的房里,偌大的双人床,上头不见人影,只见一裹成圆形状的纯白被褥,留心一看方能见着有颗小脑袋露了出来。
屋内徒留床头一盏昏黄夜灯,光线微弱,并无助於照亮一室的静谧漆黑。
姑娘目光无神地直视前方,颤抖无助的双手紧捉着早已被冷汗拧湿的被单,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她需要的人并不在这里。
和梦里一样,他又不在身边。
和四年前一样,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和十五年前一样,又是一个大雨滂沱,雷雨交加,她只想永远遗忘的夜晚。
这是严末出差後的第一个晚上。
全曲整身缩在一点也不暖和的被子里,她觉得浑身冰冷,凉意自四面八方如魅影般陡然窜上。前臂被自身指甲用力地抓得泛红破皮,却没有半分疼痛的感觉,只觉如此一来,或许能够减轻她的恐惧、她的梦魇。
然而所有过去却都宛如漆黑天幕一般,持续压得她喘不过气。
为什麽萧何会出现在梦里——不,准确来说,为什麽萧何会存在她四年前的记忆里?
为什麽会有如同十五年前般阴暗的恐惧袭来?
为什麽⋯⋯为什麽他最後没有来?
为什麽⋯⋯
姑娘竭尽全力蜷缩着,呆愣在原地,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
肩上的疼痛剧烈不已,不见消停,半点无法忽略。
她却没有力气下床,没有力气再做任何伤遍自己的傻事。
她觉得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了。
任由时间不停摆荡,便是夜半三更过了,无情的黑夜仍旧摧残着姑娘脆弱不堪一击的内心。
什麽冰冷,什麽寡情,所有自以为然的保护机制到了此时通通无用武之地。
姑娘发愣地呆坐於床上,眼帘微阖,双目通红无光,唇瓣如荒溪般乾涸,惨淡如雪一般白,额边碎发浸湿了汗,双颊布满似泪水痕,两臂被抓得艳红一片,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全若赶到时,看见这一幕,一颗近乎铁打的心转瞬之间紧得发疼。
全曲无意识地抬眸,目光一聚,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全若,悬在眼角的剔透晶莹没能忍住,又是一颗颗扑簌而下,滑过边颊,没入心口。
全若疾步上前,将脆弱的姑娘拥入了怀。
他没想到清晨在医院接到电话时,会是迎来她泣不成声的嗓音,一字一句都组不出来。
只是哭,不停地哭。
想都不敢多想,他立即找了人代班,什麽都没来得及交代周全,只让人有事电话联络,车钥匙一抓便驱车疾驶全宅。
而在看见她的时候,心里边登时明白——
她想起来了。
这天终究会来的。
「没事了。」全若紧紧拥着全曲,在单薄的背上轻拍着,沉冷的声线不觉柔和几许,哄道:「我们不想那些事了,嗯?」
怀里的脑袋却不停摇着头,听不进去,微弱又沙哑的嗓音伴着连连啜泣,响在他耳畔:「为什麽⋯⋯」
「为什麽⋯⋯是他⋯⋯」
这话说得再黏糊,再不明,他还是字字句句听清了。
「为什麽是他⋯⋯」
全曲恍若无法接受事实似的,连弄伤自己的力气都没了,只管下巴抵在全若肩上,喃喃地重复着问话,越问越小声,越是听得他心疼。
不知何时天边已露鱼肚白,姑娘哭累了,无力地昏了过去。
全若一路伴她坐在床沿,让她哭泣,让她生气,待至情绪静下来後,让她安稳地躺平,再替那些怵目的猩红伤口上药。
他发现了姑娘手臂内侧道道旧疤,眉目一拧,胸口瞬间胀得发慌。
随後定睛凝视枕上沉沉睡去的秀颜,本该嫣红的粉颊如今仅存渗人的白,润泽的软唇仅剩乾涸的死皮。
有那麽一瞬间,全若开始後悔,是否不该让他待在她身边的?
同时心里又有多明白,她是如何重视他,爱他,信任他——甚至将他摆在母亲於她心里边同等的位置上。
正当这麽想着,他便闻一声细细叫唤。
「哥。」
全若拉回飘忽的心思,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回应:「什麽事?」
姑娘苍白的唇抿了抿,彷佛万般不愿意,却仍然缓缓道出:「我离开这里,你说好不好?」
「⋯⋯什麽?」全若怔怔,心里虽早有个底,亲耳听她这麽一说却又是反应不及。
「我不待在这里了⋯⋯」全曲哭得双眼肿痛,再也哭不出来,嗓音却是那样凄切:「这里好痛苦。」
这里全是有他的地方。
全是有她爱的人,驻足过的地方。
全若看着姑娘面无表情地道出这些话,貌似平静无波,将一切看得淡然似的,谁不知她心里又开始筑起道道城墙。
如今连曾经信任的他,也想摒除於外了。
全若沉思一阵,握紧掌心里怎麽样都捂不热的手,「你想走,我就带你走。」
倘若如此能让你更舒心。
「我这样好像只是逃避⋯⋯」全曲轻轻说着,句句扎心,「但我真的不想要再承受一次找不到他的恐惧了。」
所以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没有他在的地方。
就不会想找他了。
就不会再害怕了。
「小曲。」全若不禁眼角发酸,却找不着更多安慰的方法,只能唤着她的名,让她知道自己在这里。
全若半点也不愿想像,全曲的生命里若是少了严末,那还怎麽过?
他都明白的事儿,她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会恨我吧。」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可思议,如羽絮般轻拂而过,却是点得令人心尖生疼。
恨她什麽都不说,什麽也不面对,连给个解释辩驳的机会也不愿。
全若想劝,却发觉根本劝不了什麽。这是他的妹妹,是他自小捧在手心上疼的妹妹。
她想走,便是随她的意,不拦也不阻。
他心里清楚,现下这是属於她自身最好的疗伤方式。
或是漂泊至那男人找不着的地方,或是流浪到谁也无法捉摸的天涯海角。
时光一晃,届时待血流不止的伤口凝固结痂,既使尚未痊癒,却兴许能够忍痛直视。
因此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会寻那位拿生命在爱她的男人,会寻此生无坚不摧的避风港。
她流浪的终点必然在这里。
——有他在的地方,才会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