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末一直让电话通着。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独自缩在图书馆楼梯边的角落里。
警卫倒是早已不见踪影。
严末心中忽地就生出一把无名火,这个警卫去哪了也不管图书馆还有没有人。
微蹙了眉,抹去眼底的厉色,他开着手电筒朝全曲走去,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只见她紧捉着自己的手臂,身体不停地发抖,并且喃喃地喊着他的名,目光空洞,没有半点灵魂。
也没意识到名字的主人已经来了。
「全曲。」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如往常的冰冷,反而听着温和沉静。
等到她终於将目光聚焦,看见来人时,眼里依旧裹着慌乱的雾色。
她张着口,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接着眼角一酸,眼泪自行夺眶而出。
严末的心狠狠地一紧,大手一揽,直接将人圈进怀里,才发现她的身子凉得厉害,夜晚的气温再低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别怕。」
他轻拍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安抚着,取代平日清冽冰冷的,是他此刻无尽的温柔。
「没事了,我在这。」
想把她揉进自己体内,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她不该受任何伤害。
全曲先是大力啜泣着,她没想过要在他面前哭的,然而随着他安抚的举动,最终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她多久没哭了?
十年来,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难过,所有阴影的恐惧她也总是自行吸收,平时忍着惯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可以调节好面对情绪了。
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在每晚黑夜消化不停反覆的噩梦,尽管醒了之後她会感到恶心,她会浑身发抖,会直冒冷汗,她都独自撑过来了。
十年很长,她都撑过来了。
然而当她被男人的手禁锢着,告诉她别怕,他在这里,热度透过他的掌心在她背上一拍一拍的,逐渐消退了她害怕的凉意,心里顿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是安全感呀。
这一缺,便是十多年。
无论怎麽找也找不着。
都打算放弃了。
如今在这被她找到了。
是安全感。
是安全感让她崩溃的。
是他,让她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崩溃的。
全曲哭累了之後,原本要带她去学校对面咖啡厅坐着休息会儿的,才发现她根本不能走路。
她才跟他说了自己从楼梯上跌下来的事。
那时候他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索性直接背着她走,把人安顿到车里,再经过她的默示同意之下把人带回自己家。
结果她在车上睡着了,睡得还挺熟,呼吸均匀,在他不熟练地把人从车里弄出来再背上肩时,她也没一点被吵醒的迹象。
吓坏了吧,他想。
电梯经过一楼的时候,住同栋楼的李承安恰好从便利店回来遇上,余光扫到来人又想开起玩笑模式,严末便立刻用了一记凌厉的眼神喝阻李先生的前进。
被无辜波及者摸摸鼻子,只好转身等另一部电梯。
他只是出来帮林芷买个宵夜而已呀。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背人所以不太熟悉,严末艰难地一手开门,还怕关门时会砸到身後的人儿。
那是他二十二年人生中头一次在玄关周旋五分钟。
为了开关门。
将她放平躺在沙发上,他先是去拿了条毯子帮她盖上,再去倒了杯温水出来。
全曲已经醒了。
在觉得有东西盖上她时,她就醒过来了,甫睁眼便是他转身进厨房的身影。
这道身影看着莫名就让她徒生安心。
怪了,不久前还欢喜着可以不再见到他的。
结果自己在无助之下,第一个找的人却是他。
严末出来就看见全曲坐在沙发上呆愣着,一脸茫然,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像极了一只被大雨淋湿的猫。
平日的高傲与清冷全无,还把藏在心底的恐惧在他面前摊得一览无遗。
太阳穴忽然就疼得不怎麽舒服。
暗叹了口长气,顺手拿上药箱,严末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後朝她走去。
没想到全曲接过了严末递来的温水,小声地说了谢谢,就再也没别的表示。
严末就这麽盯着她老半天,她也没打算问他拿药箱做什麽。
不会是性格又回来了吧?
他抹了把脸,主动抬起她脚踝发红还有点破皮的右脚,放在自己腿上。
彼时全曲刚在桌上放好茶杯,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差点重心不稳,手扶着桌子让自己重新坐回沙发上,吓得瞠目:「干嘛?」
瞥了她一眼,严末十分淡定:「擦药。」
「⋯⋯」
全曲後知後觉地发现这个姿势似乎过於亲昵,一秒就忘了刚刚某人还差点弄跌她,想尝试抽回自己的脚,「我自己来。」
抽不回来。
「别闹。」严末把她的脚重新摆好,语气淡淡的:「你看着就像没帮自己上过药。」
非常莫名其妙地被说中,全曲心虚地闭嘴了。
确实,她受伤通常都不擦药,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受的都是小伤。
比如说走路走一走没事就去撞个桌子椅子什麽的,挨了不少瘀清。或是穿鞋子不合脚的,破皮了她也一向不管,顶多把那双鞋冷冻了,隔天照样穿着其他包鞋。
後来发现自己蛮会忍痛的。
忍着忍着,渐渐地就觉得都没什麽大不了的了。
不知不觉间,严末替她上完脚上的药,又问:「还有哪里摔了?」
默了默,全曲下意识地摇头。
怎麽可能跟他说背也摔了。
而且没什麽大碍,她完全没感受到痛,也活动自如。
严末眯了眯眼,一脸不置可否,但她的身体他也不可能随便就⋯⋯最後只扫了一眼她的双手,确定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才收起药箱。
见他放完药箱回来,手上多了些资料,全曲默默地觑了他一眼,而他没看她。
倒是开始翻阅拿来的那些文件了。
全曲也就这样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然後鬼迷心窍般地,她怯怯地开口了:「怎麽没问原因?」
岂料严末只回以一个上扬的「嗯」,在全曲眼里,就是他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文件上的表徵。
那是他正在帮大前辈整理的一件案子,有点复杂,脑子确实每回都得兜兜转转绕个好几圈儿。
发现她不继续说话,他才侧首看着她。
後者的眼神明显表示着,对於他的忽视,她感到非常不满。
严末:「⋯⋯」
将文件全部放到一旁边桌上,严末转向她,声线沉沉:「你想说的话就会说。」
他还是有在听的。
只是不想给她任何心理压力罢了。
全曲怔了怔,不明白他的话中所指。
看着这张不如平常充满寒气的小脸,严末的眼神不自觉地放软,「如果我主动问了,但你不想说呢?」
他的目光深沉,神色浅淡,语调带点漫不经心,却字字真诚。
「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向外揭开心底那道疤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