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次善後不易,直到晚上十点多,通讯表才传来消息。
「已让人将吴饶的罪证交给警方,这样应该能箝制他的行动,院里的病患也疏散了,暂时都安置在结界里,避免又被夺取魂魄。」
董司常的声音听来不是很有精神,虽然平时就软嚅得像糯米团子让人想咬一口,但不至於有现在此刻重病未癒的虚弱感,克里斯听着不对劲,就马上传去一封简讯。
不过,董司常貌似正专心在讨论上,没怎麽注意手机,「你们还记得吴饶在逃跑时护着的那个蓝色壶器吗?」
黑晊世想了下,「若没记错,那应是地府失踪已久的禁忌法器。」
董司常轻叹道:「没错,那法器叫聚魂壶,只要放入一滴血,便能一点点吸取对方的灵魂,杀人灭魂,又不留痕迹。」
这麽一来,这案子便说得通了。以血夺魂,还有什麽地方比医院更方便取血的?
「所以我们得尽快取回聚魂壶,否则范通和那些病患就只能终生待在结界里了。」董司常顿了顿,「范通说吴饶似乎拥有聚魂壶很久了,所以道行虽低,却能成功压制怨魂而不遭报复,与他同夥的人反倒是後来才找上他的。」
根据范通所言,他发现吴饶的密室後失手被抓,就以金蝉脱壳之计抛下躯壳,紧急将魂魄附在木门上。虽然密室的出入口都下了结界,但范通本就是精通结界的高手,他巧妙地将守护自身魂魄的结界与吴饶的结界做了完美结合,让吴饶的同夥就算看出有异也无可奈何,因为要想抓他就得先把两个结界撤了,但反正范通也出不来,才索性作罢。
而奇妙的是,那人竟然没有告知吴饶,以致於吴饶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并将范通的血滴进聚魂壶後,就剖了范通的躯体贩卖器官,彻底坐实杀害地府探员的罪名。
范通被关在结界的这段日子里,无法跟外界联系,也无法回应契约的召唤,却听了不少内幕,大意就是另一人欲藉聚魂壶唤醒被封印的女神,吴饶认为聚魂壶是他的,女神苏醒後的契约缔结者也应该是他,但允许对方向女神许愿。
克里斯冷笑,「听起来他们打算狗咬狗。」
「那位同夥是谁?」黑晊世看了眼身边的人。
尤尔自回来後就一直昏昏欲睡,似是精力消耗过度,他们便让他先睡上一觉,直到刚刚才勉强醒来,却仍闭口不谈下午的事,让他们更加怀疑对方的身份。
果然,尤尔神情微变,眼底忽有杀意闪过,黑晊世心中一惊,却听董司常无奈回答:「他想不起来样貌,吴饶也没喊过那人的名字,不过他说只要看到脸或听到声音就绝对能认出来,而且对方有很重的煞气,极可能是魔。对了,话说回来……」
董司常话锋一转,「小育,你今天怎麽回事?」
尤尔见其他人都投来目光,便迅速转开视线,低头望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早在离开医院时,他就洗净了双手,但仍能清楚记得沾染血污的黏腻触感。他微微曲起手指,深吸口气,说出仔细思量过的说词。
「跟你们失散後,我被一个男人抓了,他似乎也有瞬移或类似转移空间的能力,等我意识到时,就已经在医院的餐厅里了,他还用那个女人逼我无法动手。我不记得他长什麽样了,但他知道我们所有事,还说有个人对我很感兴趣。」
黑晊世正听得心慌,就见他不说了,便连忙追问:「後来呢?他们想对你做什麽?」
尤尔抬头看向他,眼底的恐惧与茫然一览无余,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我试着感应,但太多画面,我跟不上,脑袋一片混乱,等我清醒过来时,就已经……我、我不知道为何会打成那样,我只想抓住他而已,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看他越说越慌乱,一双眼开始泛起水光,黑晊世只好赶紧搂住他,好声安抚:「没事的,育,是我们太大意,本来就不该让你落单,不怕,有什麽事我们一起承担。」
一旁的克里斯没有吭声,反用犀利的目光打量尤尔,神情十分阴沉。若有谁能注意到他,定能从他的表情读出一个讯息——「死囝仔真是胆子肥了,连拎盃都敢骗!」
倒是董司常静默了片刻,说:「这次责任在我,早在你说感应到那名神秘男子时,我就该想到这次又是针对你的陷阱,是我疏忽了。好在没人伤亡,我也想到法子解释大楼毁损的意外,所以不用担心。」
「谢谢。」明白对方是为了保护尤尔,黑晊世立刻代为道谢。
「不用客气,反正这些人情我会再讨回来的。」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董司常笑了笑,就回到主题,「我把照片传给你们了,是吴饶在密室里摆的法阵和祭坛,看一下吧。」
黑晊世拿起手机一看,皱眉道:「这法阵我在两百多年前的英国皇室里见过,这是一种重生的禁忌法阵,与江家案的重生禁术类似,需将魔物的灵体放置其中,吸收生灵之气,再以纯阴命格为祭品,便可使魔灵恢复血肉之躯重获新生。」
「也就是说,那男人到处窃魂是为了重生魔灵,这次看上更方便收集大量灵魂的聚魂壶,就骗吴饶是要供养女神?」克里斯笑了,「我敢说吴饶就是纯阴命格。」
「没错,范通早在调查吴饶时,就已知道他的命格,又在密室里发现这个法阵,就猜出那男人真正的目的。」董司常顿了一下,「小黑,我们被关进摄魂阵时,你说过那魔气似曾相识,有想起来是谁吗?」
黑晊世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遇过的魔不计其数,但如此阴邪的……」他瞧向克里斯,迟疑地说:「近来只有一位。」
克里斯一愣,才在他的眼神中意会过来,就浑身一震,像受到什麽刺激,拍桌怒驳:「不可能!她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复活个屁?谁都可以复活,就不可以是她!」
「……」
现场一片沉默。
尤尔不解打量克里斯铁青的脸,又见黑晊世眉头深锁,感觉跟不太上。
良久,通讯表才传来董司常幽幽的嗓音,「记得我们在度假村抓到的蟾蜍怪吗?他被小育渡化後,就元气大伤,直到最近才醒来。」
「那蟾蜍怪声称牠本是只普通的小精怪,在遇到我们的一个月前,在北部海岸撞见一个魔物踏海而来,被一个男人收进一面镜子里,而那魔物所到之处几无活物,残留的魔气强烈得差点要杀死牠,那男人就给牠一滴血助牠吸收魔气,从此牠就入了魔道,至於那男人长什麽模样,牠也不记得了。」
「听起来是不是跟奥费欧很像?同样是吸了一个男人的血陷入魔症,却记不得对方容貌。所以我立刻让人调查蟾蜍怪的口供,今天终於收到回报,当时北方海面确实发生过一桩渔船集体暴毙案,三十几名受害者的灵魂全被吞噬,船上残留大量魔气。」
说到这,董司常似有几分犹豫,最後还是说了,「出事的渔船,就在前往日本岛的一个航线上,要不要猜猜看,在更早之前,这片海域还发生过什麽事?」
几秒的凝滞後,黑晊世沉痛地闭上眼,缓声吐出四个字。
「魔女之役。」
尤尔恍了恍神,似乎又听见那女子尖锐得像要撕裂灵魂的念咒声。他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总算意识到他们说的是两年前以咒杀收尾的魔女战役,也正是那场恶仗导致他失踪失忆,同时害克里斯的未婚妻魂飞魄散。
难怪气氛会变得这麽奇怪。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若是转换立场,任谁都难以释怀,但不知为何,每当他听到那段往事时,总觉得像在听故事,虽能理解,却难有共鸣,好似那个深受其害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叫叶育的人,这真的只是因为他失忆的关系吗?
他茫然地看向黑晊世,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惆怅与感伤,心中便是一阵苦涩,阵阵的抽疼也有往整个大脑蔓延的趋势。
「你们确定她当时真的死了?」董司常问道。
黑晊世回想起往事,不禁捏了下鼻梁,心情异常沉重,因为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他握紧尤尔的手,见克里斯似乎没打算开口,便说:「照理讲,她已是强弩之末,再强行施出黑暗禁咒,会以仅剩的灵肉为代价,一旦诅咒出口,便神形俱灭。但那时育出了事,我们一时无法注意太多,等回过神时,魔女的气息已然消无。」
董司常听到这里,总算是弄明白了,恐怕这魔女并没有被灭得彻底,才让人用不知什麽法子集齐碎魂残魄,喂食大量的生灵加速复原,又准备藉纯阴血肉以重获身躯。
不过,这些事又跟小育有什麽关系?
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可能答案,董司常便索性道:「魔女的事只是个推测,还不能肯定,反正吴饶现在是通缉犯,应该暂时不会有什麽作为,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一场会议在沉闷中结束,黑晊世见尤尔一脸痛苦地摀着头,脸色白得像被抽光了血,就担忧问:「头痛?」
尤尔紧咬着唇点点头,如刀割般的剧痛让他不住颤抖。黑晊世见情况不妙,连忙横抱起他,往楼梯快步走去,「定是你今天用神过度了,让太裳帮你看看。」
「嗯。」尤尔无力地靠在黑晊世的肩上,瞥见从方才就一直站在楼梯口的「约翰」,就立刻闭上眼。既然这个「约翰」是他以意念创造出来的幻影,那他死活不看总可以了吧?只要拒绝「约翰」的存在,幻影就应当会消失了,对吧?
然而,即使他闭上双眼不看,摀上双耳不听,恶魔的低语仍悠悠地传进他脑海。
「为何不告诉他们真相?说你看到了约翰。」
「是因为不敢说吗?不敢让你的晊世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我?」
闭嘴!闭嘴!闭嘴!
尤尔睁开深幽的墨绿眼眸,狠狠瞪向跟在身後的「约翰」,在心底怒吼着未曾止息的癫狂执念——「我会亲手杀了你!」
「呵。」
「约翰」扬起温柔的微笑,若有似无地抚过尤尔的发丝,「宝贝,你入魔了。」
尚未从噩耗中调适过来的克里斯,独自坐在客厅里抽菸沉思。黑晊世一心忧虑尤尔的身体,急着要召唤太裳与贵人出来帮忙。
谁都没发现,灯光照耀下,尤尔过腰的长发,正折射出过於漆黑的润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