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下着雨的周三傍晚，我远远看见个头娇小的娟姨一手撑伞，一手提着沉重的购物袋，略显吃力地步入可晴家那栋大楼，於是我马上上前帮忙。
平常对我总是带着几分冷淡的娟姨，这天在电梯里，忽然主动向我搭话：「柯老师过来教可晴差不多已经满两个月了吧？」
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声：「对，时间过得真快，谢谢您每次都为我准备那麽美味的茶点。」
娟姨没有接话，只隐约发出了一声轻叹。
我困惑地问：「怎麽了吗？」
「你跟我儿子同年，又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孩子，我劝你别在这儿做了，去找个新工作吧。」
电梯门打开，娟姨不再看我一眼，抬脚走了出去，我在门将要阖上的前一刻，才回过神跟上。
那天可晴像平常一样坐在客厅迎接我，等我到了再一起进到她的房间里。
得知我上周回老家，她又问起我爸爸的身体状况，确定无恙後，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将完成的习题交给我。
以往我批改作业时，可晴会坐在一旁安静看书，这次我才改了几题，她就从书里抬起头：「老师，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你问吧。」我放下手上的红笔。
「你之前说，在你十二岁那年，你妈妈趁你爸爸不在，只有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和外遇对象私奔了，没错吧？」
经过这两个月如兄妹般的相处，可晴对我算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我也曾跟她聊过家里的一些事。
当她提起这件事时，我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有点意外。
「对啊，怎麽了？」
「你爸爸当时有哭吗？他很伤心吗？」
「嗯，偶尔半夜醒来，我会看见他在客厅喝酒哭泣。」
「那你一定也有哭吧？」
「我吗？我倒没有。」
「为什麽？难道你不难过？」
「当时我还小，什麽都还不懂。」我下意识这麽回。
「但你妈妈离家时你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还算小吗？我十二岁就懂很多事了，老师又比我聪明，却说你那时候什麽都不懂，有点让人难相信耶。好吧，就算是那样，你起码一定懂得你妈妈打算离开了吧？你有挽留她吗？」
「没有。」
「所以你是眼睁睁看着她提着行李走出你家？」可晴尾音微扬，「真奇怪，既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因为被抛下而哭，感觉老师不怎麽在乎自己的母亲。」
见我没有回话，她问：「老师，你生气了？」
「没有啊。」
「是吗？我也是开玩笑的，怎麽会有小孩这麽想呢？如果是不了解老师的人听到，说不定会以为你是故意让妈妈走的，那样也太冷血了，你怎麽可能会是那种人？」可晴莞尔说完，低头看书。
我愣愣地望着她，眼前女孩的面容竟似带上了一丝陌生，直到她轻轻翻过一页书，我才拾起红笔，继续批改习题。
隔天可晴又猝不及防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这次她问起了筱婷。
「跟前女友分手後，你都没想过关注她的消息？」可晴一边坐在地上跟奥斯卡玩，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不会不甘心？不会希望她受惩罚，让她为背叛你付出代价？」
「我没那麽想，也不觉得有那种必要。」我摇头。
「所以你是祝福她的？你有亲口对她说过『祝你幸福』吗？有为失去她而哭泣吗？有没有後悔让她走？或是萌生挽回她的念头？」
「都没有。」
可晴静静看着我一会儿，「老师果然很奇怪。既没有对劈腿的前女友怀恨在心，没有为她痛苦流泪，也没有祝福她的离开，更没有为此後悔。你到底是怎麽看待这段感情的呢？我感觉不出你是真心爱过你前女友，她对你来说好像可有可无。」
这一刻，我确定不是自己多心，可晴确实变了。
过去她不会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跟我说话，与其说她是想更了解我，不如说她已经掌握哪里可能会是我的痛处，刻意在上头反覆踩踏。
我看着她的眼睛，平心静气反问：「你认为我没有真心爱过她，是因为我没有你说的那些反应？」
「是呀，毕竟我也是女生。虽然是你前女友先伤害了你，但我好像可以理解她为何会离开老师。倘若看到你从头到尾没任何表示，这麽乾脆让我走，我应该也会很心寒，觉得你果然没有想像中爱我。」
可晴接着又说：「这麽说来，说不定老师的母亲也是这麽想的，如果你愿意在最後一刻对她说些什麽，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她们或许会发现，原来她们在你心中有多麽重要，决定留下来，这样老师的爸爸就不会因为失去妻子，夜夜伤心饮酒，前女友也不会因为绝望而去到别人身边，不是吗？」
在那张稚嫩却明显带着恶意的脸庞面前，我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