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暗、很暗。
漆黑地连自己的手都见不到的黑暗之中，强光刺眼地袭来，毫无预警地照射在脸上。
和光芒一同出现的还有仿佛像被撕裂般的剧痛，压得她只能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发着冷汗不断大口吸气，然而当她看向手掌，却又完好无缺的一滴血都没流。
刹那。一阵混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袭来，隐约中好像能听到熟悉的声音，但那就像老旧的收音机发出的杂讯般，根本辨识不清对方说着的是什麽。
被强光照射後逐渐能看到模糊的景象，仿佛高度近视的人看出去的景象，按照色块来看，她推测应该是在墙外的草地。
是梦吗？她手掌撑着地面想着。
突然眼前就像电视机被不断转台般，来不及看清每个画面就急着切到下一个。
调查兵团的披风、金色的头发、立体机动装置……
虽然只有瞬间，她仍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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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被送去医务室。
由娜不常受伤，就算受伤了也都只是些小擦伤，涂涂药就好，从小在调查兵团里受训练到现在成为分队长为止，她也不曾一次进过医务室。
然而现在却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双眼紧闭，要不是胸前还有微弱的规律起伏，利威尔都要以为她没在呼吸了。
「由娜看到墙上的巨人後因为头痛晕过去，是吗。」
艾尔文问话的对象是韩吉，却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直勾勾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韩吉谢过医生後回到病床旁，将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利威尔及艾尔文。
女巨人被捕获的同时，三笠首要发现墙内的巨人，接着众人也抬起头陷入惊愕之中，所有人都还在震惊情绪之中时，由娜抱着头蹲下开始大叫，像是在忍受着剧痛，随後就晕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就是好几小时，虽然医生说没什麽大碍，可能是太过疲惫或压力太大导致，三人还是十分担心硬是守在旁边等她醒来。
韩吉耸了耸肩，望向坐在床边的男人，「你不是说你要去看女巨人结晶吗？利威尔。」
「反正在冰块里她也逃不掉，什麽时候去看都没差。」
利威尔就是个把所有感情都隐藏起来的别扭小子。韩吉心想。
死鱼眼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後者时而皱眉，时而发出梦呓，看起来像在挣扎。
「疲累的话会睡得如此痛苦吗？」
韩吉瞄了眼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们发问的艾尔文。虽然艾尔文看上去总是比利威尔更加正经又不苟言笑，似乎脑里都只装着人类的自由，但遇上由娜，即使是这样的艾尔文都会显得近人情味许多。
粗厚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将盖到眼睛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拨开，艾尔文蓝色的眼眸看着紧闭着双眼的妹妹。
三人都在等着由娜的醒来，等着她像平时趴在艾尔文办公室午睡那样，揉着眼睛醒来说要找利威尔。但现阶段来看似乎没有这种迹象。
韩吉调了调眼镜，走过去将由娜身上的棉被盖至胸口上，无奈地说：「没办法，我必须先带艾连他们去找克里斯塔了。」
「嗯，你先去吧，由娜目前不要紧。」艾尔文点头。
说完他瞥向在门外待命的三人，金色短发的少年好几次偷偷望向门内投以担忧的眼神，艾尔文朝着阿尔敏颔首，示意他床上的人不要紧，他们才随着韩吉离去出发去找位在前线的104期。
房内留下艾尔文和利威尔，两人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个自始至终都靠在墙上。
韩吉刚走没多久，一名士兵进来为了亚妮的事又把艾尔文传唤走，房内只剩下利威尔和仍然沈睡着的由娜。
用手帕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利威尔低头看着她。
「你要什麽时候才肯醒来？」
回答他的只有凌乱的呼吸声。
利威尔看着闭上眼的她，细致的五官像极了他回忆中的某人。
乍看之下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比由娜更没心眼，由娜也比她更加聪明，至少22+18这种问题是能快速的答出来的。
但有些时候，由娜的某些瞬间都会让他想起她。
例如因为委屈而泛红的眼眶，或者是因为出城墙时兴奋而绽放的笑颜，举手投足之下，都足以证明两人的血缘关系。
「喂，由娜。」
利威尔坐到原本艾尔文坐的椅子上，看着几近与她相似的由娜，那头暗红色的头发，比起她更加深红。
「我的确时常把你跟伊莎贝尔重叠在一起。」
-
伊莎贝尔。
好像有人在耳边这麽说了。
「我不是…我不是伊莎…」她低下头，「我是由娜阿。」
吵杂的声音和不断播放的画面仍旧持续着，心脏比起平常似乎更加用力地跳动着，但只要每跳一下，头便多几分疼痛。
自从被艾尔文的父亲从地下街赎回後，为了像他所说的，「强大到让任何人都欺负不了自己以及姐姐」，她拼了命的努力，并且她坚信着，那是她活着的意义。
可是她终究失去了这份意义。
并且转为诅咒，不停地啃食着她的内心。
愧疚也好，自责也罢，就算可能利威尔眼里映照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与自己相仿的那人也没关系。
肉体承受着剧痛，精神却如同在水中般载浮载沉，在不断侵入肺里污浊的水之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呼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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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把文件搬到医务室里，看着她从痛苦的梦呓，到逐渐平缓的呼吸，以及流下眼角的眼泪，他都静静看着。
距离韩吉出发去前线找克里斯塔也过了好几个小时，由娜被送到医务室时的太阳早已下山与月亮交接，高挂在夜空中的明月也因为时间流逝逐渐低垂，稍微仔细看，还能看到厚重的云层中似乎透出一些清晨微光。
甚至利威尔早已把自己份内的文件批阅好，又跑去韩吉的办公室把堆叠许久的文件一并批阅整理。
为她重新掖好被子後，利威尔走出门外。
被台灯映照的细长睫毛有些颤抖，随着眉头轻微一皱，绿色眼眸在相隔十几个小时後重新地缓缓睁开。
虽然头还有些胀痛，但在梦中那般袭击全身的剧痛已经消失，她吃力地撑着床想起身。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股不好的感觉，梦里的那道声音就像要叫她赶快起来去阻止一样。
空荡的医务室让刚清醒没多久还有些混乱的由娜感到不安，本想撑着床边的桌子起来，些许是昏迷长时间，没进食也没喝水，手脚自然无力，来不及撑起自己的身体，她跌落到地上。
「啧。」
几乎和摔到地面是同时，门口传来咂嘴声。
利威尔乾脆两只手将她抱回床上坐着，并拿起刚刚出去本来要给自己喝的水递给了她。
照常的话，她一定会开心地接下，或者多撒个娇，烦得利威尔快步走人。
由娜没有接过杯子，只是打量了利威尔全身，接着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些什麽，焦急的眼神惹来了利威尔的关注。
「你在找什麽？」
「哥哥呢？还有韩吉呢？」
「眼镜带艾伦去找克里斯塔，艾尔文……」
话未说完，脚步声接近後停在了门前，开门的正是还没说完话的主角，艾尔文。
看着艾尔文完好无事的模样，她本先松一口气，随後犹如梦中出现的头疼又一次袭来，突如其来地剧痛让她闭上眼用手捂着头。
「啧，医生呢？」
由娜拉住了利威尔，制止他去找医生。
梦中模糊不清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但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除了马以外也有很多人骑在那上头，每个都穿着调查兵团的披风，还有鲜红色的……血。
「韩吉说莱纳和贝尔托特变身了，并且把艾伦带走，我现在得赶过去将艾伦夺回。利威尔你先把医生叫来。」一边顺着由娜的背，一边冷静地将刚刚从士兵那听来的传达给利威尔。
「不要去。」
忍着痛苦喘着气的由娜缓缓吐出一句。
两人看向不断发着冷汗的少女，与本该因为疼痛而脆弱的模样相差甚远，她的眼里透露出坚持。
「什麽？」
「我说哥哥，你不要去。」
从醒来开始心底的那份不安便逐渐扩散，见到艾尔文的瞬间，那份不安如同爆炸般以疼痛的方式袭卷整个头。
即使不知道这是什麽回事，她也凭着直觉觉得不能让艾尔文去前线。
「为什麽？」本就高过於由娜非常多的艾尔文，对着坐在床上的她特意屈膝好可以与她对视。
「会出事的，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我知道哥哥要是去的话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
「喂，不要耍任性。」
「我没有耍任性！」
她大吼，怒视着利威尔。
由娜的个性他们几乎朝日相处，可以说是非常了解，虽然她有着所谓的「情绪开关」，但像这样对着他们大声斥责是从来没有的事，或者说也没听过她对谁如此情绪失控。因此两人也有些愣住，看着她几近哭出的脸庞，久久未作声。
苍白的脸因为发了许多冷汗，看上去更加虚弱。艾尔文粗糙的手盖上她的头顶，一下一下的轻拍着，眼里少有的多了一丝关爱。
「由娜，就算会受伤或死亡，我都得去，艾伦对於人类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
艾尔文起身，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便转身离去。
但是你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她想着。
房内又只剩下两人，神奇的是，在艾尔文摸完她的头後，原本剧烈的疼痛居然减少了许多，剩下的只有躺太久出现的些微胀痛。
看着艾尔文离开的背影，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喝水。」
利威尔又一次将杯子递到她眼前，虽然这次她接下了，却依旧愁眉不展。
平常都是她跟在利威尔或者艾尔文身边不放，叽叽喳喳的讲话，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现在这麽一安静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不知不觉早已天亮，晨光洒在室内，恰好也一并将她略带深红的发色照得比平时更浅。
「所以？为什麽会觉得艾尔文一定会出事？」即使头发有些凌乱，却也十分滑顺，至少让利威尔帮她用手梳理的时候没有打结。
对啊，为什麽？她也想这麽问自己。
利威尔的眼睛很小，所以一般很难看出到底是什麽颜色的瞳孔，但因为她总是在注视着利威尔，也总是从那样的眼眸中看到和自己相仿的那人，所以她知道利威尔的眼睛是漂亮的深蓝色，要是艾尔文是像天空一样的天蓝色，那利威尔一定就是如大海般有安全感的蓝色吧。
她喜欢他的眼睛，可同时，也有些害怕。
所以她没有抬头迎向利威尔的视线，发呆似地看着某处回道：「一种…直觉？」
利威尔没有回应，整理好她的头发後，将身上调查兵团的外套扔到她的腿上，靠在门上看着她。
「先去吃饭，再带你去看女巨人的结晶。」
因为她总是有那麽一点怕利威尔的眼中看得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