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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首先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叫做何惠琴,她不是自己的妈妈,在法律上应该会被称为是继母,对艾靖来说,她是个陌生人,看起来算是温柔贤淑的陌生人。
「靖靖回来啦?吃过饭了吗?」她堆着做作的笑脸问。这个女人从来不对艾靖说什麽难听的话,至少在爸爸面前绝对不会。
「……没有。」艾靖回答。
「哎呀,我以为你会在外面吃饭呢,毕竟你好多天晚餐时间没有回来,总是在那个男同学家,所以阿姨就没有准备……」就像这样,她总是会用温婉柔顺的声音,却把话轻易的说得难听,让任何人听了,都能轻易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女孩。
这个何阿姨就是有这种本事。
她眼中的光黯淡了些许,她当然不在乎这个女人怎麽说她,但是她并不想爸爸这样想她啊。
「你去谁家?」爸爸果然从沙发上坐起身,质问道。
「写功课而已。」艾靖抬眼,无惧的表情瞪着爸爸,「我不吃晚餐,你们慢用。」
「孩子大了,难免的。」阿姨陪笑脸,拉着爸爸说,「你别跟她生气呀。」
跟她生气?艾靖皱皱眉,这不都是你的计谋吗?看到她和爸爸吵架,何阿姨最开心了。
当初妈妈过世後没有多久,爸爸於是带了这个叫做何惠琴的阿姨回家,说两人决定要再婚。她还奇怪,妈妈才过世不到两个月,为什麽爸爸就这麽心急?後来透过邻居的碎嘴和同学父母的讨论,才知道两个人在母亲过世前早就有往来的传言。
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是的确是让她的心情受了影响。
回到房间,艾靖看到了何阿姨的女儿,也就是小她五岁的妹妹艾语婕,坐在她的座位上拿着铅笔画她的笔记本。
「谁准你进来碰我东西?」她马上上前,抽走笔记本,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怒气。「你不会回你房间吗?干嘛拿我的笔记本!」
「爸爸说今天开始我睡这里!上次不是有说吗?天气变热了!你书桌的位置在那边!」国小六年级的妹妹语婕抢过笔记本,「妈妈说是你不要所以才给我的,为什麽不能画?」
她看着自己房间的摆设,就这麽突然的被侵占了半个区域,不只东西被移动了,就连床也转了个方向,只为了要在这个小房间里头,硬是塞进妹妹那张单人加大的床。「……就算是我不要,那也是我的东西!你碰我的东西不会经过我同意吗?」
「是妈妈说可以的!」
搬房间是何阿姨和爸爸两个人自己说一说就决定了,她只能被迫的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而且他们也没特别表示日期,随便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进她房间动她东西,还被迫要跟这个陌生的妹妹共用房间,这使得艾靖感觉无比的愤怒与屈辱。
「因为你房间有冷气啊,妈妈说你毕业之後这房间就是我的!就剩几个月我才愿意跟你睡的,嚣张什麽?」语婕抓过笔记本,继续在上面画画。「你再欺负我,我就跟我妈讲!」
「谁跟你说这房间是你的?我念家附近的大学,哪里都不会搬走!」
「可是我妈说你年纪大了本来就应该被赶出去!」
这个女孩艾语婕跟爸爸长得这麽相像,真的说两个人之前没有暗通款曲,又有谁会信呢?每当面对这个女孩,她就像是被迫必须承认父亲的背叛,这麽强力的证据在身边,爸爸又怎麽还有脸在她面前说一些姊妹友爱之类的话?
这一切都太恶心了。
属於她的房间的摆设和布置都变了,本来粉红色的墙面已经斑驳脏乱,到处都贴满了这个妹妹的海报,房间里头还放着她喜欢的韩国音乐,她原本的桌椅却被妹妹拿去使用,自己的则变成简便没有抽屉的矮桌,就连台灯和衣柜也被抢走。
她原本是个万千宠爱於一身的独生女,现在的状况,不仅拥有的一切要跟别人分享,还受尽屈辱。不知道妈妈如果地下有知,自己过世没有半年,自己的先生就马上新婚,还带了个身世未明的小孩随便的进入他们的家,会是什麽感觉。
何阿姨还有一个姓曹的儿子,年纪比她大两岁,在念军校,东西都放在隔壁房间。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好像很习惯,难道只有她感觉难受,像是自己的领土被侵略了一样?
爸爸更不是原本的爸爸了。
那个本来温柔和蔼的爸爸,性情变得易怒暴躁,经常为了工作的事情在家里发脾气,对待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好了。
妈妈生病过世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艾靖所有身边的一切东西却都变样了,失去了妈妈的她就像是战败的人民,只能让自己的国家遭到外来人的任意宰割,然後退让再退让。
洗过澡後,爸爸把她叫去训了一顿。「男女要懂得保持距离,你才几岁,没事不要随便去别人家!叫人笑话!」
「我什麽都没做。」艾靖低着头,勉强回话。
「……你已经高三了,该好好念书。」爸爸叹了口气,似乎语气温和了一些,「等到你大学之後,就可以搬出去什麽的,不用跟妹妹挤了。」
「那是我的房间。」她嗫嚅道,算是回嘴。「她也不是我的妹妹。」
爸爸叹了口气,「靖靖,你要听话。」
艾靖感觉自己的泪水蓄在眼眶里面,随时要落下,下颔更是委屈得微微颤抖。
「爸爸也很辛苦的,这段时间的工作也不顺利,你就和妹妹好好相处,很难吗?」爸爸说得很为难。
她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压力,她也不想再让爸爸难为,所以她只能把一切都往肚子里吞。
回到房间,她把被子蒙过头,躲在黑暗的小空间里头暗暗的啜泣。
这个家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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