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人物。大人物。不是那种虚荣的名义上的大人物。而是真的大人物。这麽强调很多余，甚至蠢极，你知道。不过你忍不住还是跟那个女孩说了。难免炫耀啊，这是男人的根砥。即使走过多少大风大浪如你，还是有这种基本需求。那是个很有书卷气的女孩。书卷气。果然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以这样的词语形容。古老的语词。但这女孩难得的有气质哪。你特别喜欢她戴上眼镜的模样。而不是现在什麽瞳孔放大片啦假睫毛去强调眼神深邃等等诸如此类。你就是觉得这样才好。好吧，你得承认你是个浪漫的复古派。你是。而有谁敢质疑你这位大人物的审美观点？有谁！
她看来清纯到了极点。当然你知道是表面幻象。这女孩是条鱼。你查过了。她是现在最火红的。火红？中国大陆的词。说真的。火红的鱼是烤到熟为止？像是日本人强调新鲜於是厨师现场立即把活生生的鱼在铁板上烫死？你很有兴趣试试那种生嫩的暴力的滋味。而这样的女孩如果愿意，一天接五个客人不是太难。价码且据说创了新高。三个小时五万。还有人排队。这在援交界可是天价。比你在林森南路那里搞起的酒店的大牌实际能拿到的钱不遑多让。某部分来说这难道不是削你的脸吗？
然而品嚐过的人极之有限。她似乎一个月顶多做两、三次。不多。但口耳相传。女孩几乎是援交界的传说。她之贵之珍不在技术。而在某种神秘性。网路有人一再传言她可能是某个仍在线上的偶像女明星或女模。甚至说她是处女。荒唐啊。重复卖身的处女？少数试过的人未敢说太多，似乎有保密条款似的，但总强调那是他们毕生这此後无以再抵达的性之欢狂的极致呀…
太漂亮的包销手法。你好容易察觉躲在後头的刻意的设计。鱼的限量或精装版的贩卖。一个这麽特别的女孩怎麽不值得男人眼巴巴的捧着钱排一长串队伍等候呢？哈，男人，哈哈，男人啊！
而。峨眉帮，峨眉帮。
你活到这把岁数，明年就六十三喽。什麽局势没遇过。你总是潜伏於所有决策的後头。无论发生黑道大洗盘或政权的交接与清扫，你都能稳稳的在後头操作。你自认是仲介者。在各种冲突与冲突的缝隙之间找到空白找到微妙的平衡处并以之为施力点将人与人的暴力搓洗成一平滑流畅的表面。只是如此哪。但这工夫，你笑了，犹若破碎的气泡里冒起更多未爆气泡般的诡谜笑意，不容易嘎，不容易。当然，谁都晓得不容易。
你要女孩躺好。然後听你说话。确实她的质素不错。要你花个几万都不是问题。但援交这个新生代管道必须管制。峨眉帮比你底下那堆废物动作快多了。她们一下子就捉准了在表面下流窜的黄金时间并予以确实、快速的结合与运用。你真不知道为什麽她们可以做得如此盛大又隐密。谁都晓得有峨眉帮崛起，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得她们如何运作，而核心决策者又是谁。你该考虑考虑是否要手底下那群自命为黑道强者、智者的徒子徒孙乾脆全体投到峨眉帮里好好学艺磨练学如何完美操弄一黑暗事业算了。没用，一群废物。废物。
你几欲从眼瞳深处喷出怒火。女孩的眼睛在眼镜後头一阵瑟缩。怎麽搞的，你暗自嘲笑自己，都什麽岁数的人，还是一样火爆。或许这女孩的柔弱激发了你平常隐藏得很好的暴戾、阴狠。
你安抚她，没事没事。你不过就是想到一些事。不开心的事吗？女孩以细致得简直会因为你的一句话瞬间整体粉碎而流泄出一甜美、安静的音调的语声问你。你立即觉得高涨的怒火被弭平。这女孩真有魅力，那样具备高度透明感的躺在那里，有微微的光，但不招摇。难得，难得。这大半辈子你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了。但像女孩这样子的，确实希罕哪。难怪这般值钱。
够老了。所以你不至於问出究竟为什麽要把第一次贩卖出去这样的话语，也不在乎。在这个谁都卖身的年代底，每个人都有一个理由，都有一种被自己取出贩卖的部分，只是大部分人都冠以神圣之名罢了。但你还有着怜惜。这後头并且躲着一种恐惧。你不愿意那麽明白坦露出来的恐惧。峨眉帮何以能够在重要时刻能提供一醇美完全未经人事的原初的细致的女体呢？
据你的情报网，这样的极品她们似乎有的是办法找出来。要这些想必对爱情或人生都有一份单纯渴望与期盼的女孩们心甘情愿把初夜供出来，想想都觉得不可理解。而你很确定眼前的女孩没有半点被暴力胁迫的样子，赤裸的身躯没有一点伤痕，眼睛也像鹿一样，安静、美好。峨眉帮究竟如何做到这一点？
如果你不知道峨眉帮怎麽办到的，再过没多久，峨眉帮就不会只是西门的峨眉帮了。其实她们现在也早已扩张到西门以外，但更低调，隐微。你几乎可以预见她们会是整个城市或整座岛屿的峨眉帮。你的X-Evil也就岌岌可危。斩人堂那种粗鄙的无知的只能在一段时间风光的组织就更不用说。你必须预防这种事。一定要找到峨眉运作的核心还有躲在里面的神秘人物。那个被说是睡美人的人物。这不是童话世界。这是残酷大街，黑暗大街。没有人可以靠睡梦来运作。这不是呓语啊，不会是。
女孩就是你寻求突破的关键。但直到目前为止，你仍然没有头绪。
女孩困了。乏倦的惫懒的朦胧爬上她的双眼。她说，有点睡意呢。那很好。这张床不错，是乳胶材质，要价不斐，你对她说，会跟人的体形完整密合，包覆，给予最有效的支撑。你要她安心的睡。
性的自由让你的黑色企业财源滚滚。但性交易的自由则会让你的体系面临崩溃。你没有道理欢迎销毁你建构起来的机制的自由。在峨眉帮更形茁壮、势力深根以前，就得把她们拿掉。这才是拥有眼光和器度的人。一点冷的近乎冰冻的什麽以极其缓慢悠远的速度流过你的眼底。你像是没有在看着什麽似的凝望女孩。
女孩已闭上双眼。你轻轻拔去她的眼镜。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停在脸上，彷若化蛹，蝴蝶会不会在她醒来时从眼中飞起？你几时变得这样诗意呢？这女孩的确神奇，一再挑动你柔软的那个部分。她的鼻息趋於缓慢。你喜欢这个女孩。尤其是她静止不动的时候。像是傀儡。人形的具备美感与细嫩肌肤的傀儡。
女孩知道你是谁。还有你的规矩。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在进门时业已吞下你吩咐的助眠剂。你想试货。但又不想走入陷阱被某种算计击倒。你一向很小心。而你亦可以是这女孩的祖父了。但权力，在人群里头的位置，那把隐形的巨大的剑刃，足以刺穿所有你慾望的东西。所以你渴望、亟於控制和迷恋权力的结构，并且努力让那结构变得更深沉，更不可测知。梅菲斯特甚至是你的帘幕。你是操控那个恶魔的魔鬼之王。魔鬼之王呵。
你对自己的想法与认定感到满意。很好。最近峨眉帮让你头疼。现下她们献上这个女孩，这就表示她们仍然理解到你的组织在这里从来都是主要势力。这种甜美陷溺而以你的意志为主要荣耀与通行通行的滋味何其之好啊。这里不是新宿，也不是上海。但说真的，龙争虎斗在这里已经昇华到一个隐形的层次。更微妙的。谁都不能在台面上较劲。成为终结的隐藏版，才是如今黑道的生存之道。
所有人都有一个价码。你记得这是某部电影的老大说的。依照这个逻辑，连职棒你都有办法插手进去。当然更不用说影视圈。而且你的手法漂亮乾净。你只是投资。绝无动作方面的干预。你撒钱痛快。但你也要他们的奉献或主题让你痛快。譬如先前有人拍武昌街起义啦或几号出口还是什麽艋舺的，你便一定设法把资金送进去。这是长远的一种形象上的转换。你得让黑道，你是说真正的黑道，脱离新闻上人人得而诛之的败德模样。这才是眼界跟气度。
但你何等寂寞啊。几乎没有人明了。你那些没用的徒子徒孙总是把利益放在眼前。好若只有能握在手掌心的才算得上真实。逞凶斗狠，阴谋算计，却从来不顾一般人民的看法。没有了作为所有事务进行基础的大众，黑道能何去何从？黑道是作为一种黑暗的部分将大众的阴影细密地编织并予以妥善运用的层级，从来不能独立在人群外。相反的，你们必须牢牢地黏附在所谓的孬种、废物之上，藉由他们做为养分来源。於此同时，你们亦是一种菌种，运作得好的话，对谁都有帮助。而你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些。当然，更好的是：英雄化。
英雄：廖添丁、楚留香或者阴暗的蝙蝠侠。你们这一代，不，好几代以来，都缺乏一神秘的巨大的传说。来自於黑暗却给人带来希望与光明的人物。这不单单是你们的损失，更是人们所最最匮乏的影子。你知道任谁都有一股企图反叛世界的激动。只是那激动被牢固地锁死在意识底层。那种慾望的本能想要冲毁体制与强大者如条子、官僚的暴力与抒情，正是黑道存在的理由与证据。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个？又有谁能懂得制造英雄的必要？
你是一个积极学习新知的老头。峨眉帮早在你的手下呈报上来时，你就已经知晓。透过网路。各种资讯，谎言或真实，都在上头任意的流动。要多少都不成问题。你且把握到峨眉帮的阴柔体质。她们不公然吞噬地盘。她们只是一条黑暗的河流，慢慢的，极其有耐心的，在这里，就在你王国的核心处，蔓延开来。这才真的可怕。有耐性，又有步骤，组织严密而绝无外泄。就是那些个女孩，峨眉帮的处女们，也只是在论坛上被提及如何如何神妙，但却没有任何外型、身材的透露。这在你看来是经过一确实的保密措施而造成的。你闻得到里头的诡谲气息。
眼前的她真是处女？你怀疑。这怎麽说都有点那个吧。卖身的处女。像是老外的圣母一样？不过人家的子宫孕育的是耶稣，而且卖子宫的对象是耶和华啊，层次差很多。但你就是觉得好笑。峨眉帮怎麽有办法找来那麽多愿意把第一次贩卖出去的处女？你对这个问题的背後有浓烈的兴趣。是不是牵涉到更多隐密的、不可张扬的什麽呢？
十一点。尴尬的时刻。还不到正午。但饥饿已经在祟动了。各种形式的饥饿都是，生理的，性方面的，你的地盘的。你是权倾一代的王者，比谁都冷静，比谁都狠，或许比艾尔․帕西诺的那个教父更狠。你期许自己比他更狠。譬如你可以将那个废物般的儿子，宁可把自己的阴茎切除置换为阴部，费了几百万还至少四次大手术以上的繁复工程的，那个儿子，丢入深深的、不见底的幽黯之中。
你伸手抚摸女孩。如果你真的动手杀了她，难道峨眉帮还真敢动你不成？你好奇这一点。但在那之前，有必要看看Ｘ递来的讯息。女孩方才交给你的。
你遂读起女孩带来的手稿。
那是则短篇小说。真怪的战书，抑或是求合？臣服？
〈野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