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影全无。街上有打更人拖拖沓沓走过，敲响铜锣，正是三更。
叶府里静悄悄，除了守夜的仆人，都早已睡下。被分配巡夜的男仆，提着昏暗的灯笼，检查各处点着的夜灯，以方便起夜的人。
偶尔有传来隐约的喧嚣声音，那是守夜的仆人正赌些小钱，一为放松，二为提神，不要睡了过去。
叶府最深处，叶小姐的闺房，此时也是一样静悄悄的。院落外的灯早已熄了，只剩下睡房里叶小姐睡榻旁一盏琉璃灯，五彩渐变的色泽，透出光影绰约。房里香气四溢，绣帘随风微摇，原来是房中央熏炉散发的气味。
外间有嬷嬷守着，还有几个小丫头，本该守夜的，却撑不住困意，伏在矮几上睡了过去。嬷嬷早就睡熟，呼吸沉沉。
众人睡意最浓时，院落围墙上有黑影飞落。
黑影落地无声，行至窗前，熟练地从窗而入。
叶小姐正睡熟，百花锦被里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如雪，娇嫩欲滴。红唇微张，吐出槐花蜜的香气来。她穿着藕合色衫子，里头是梨花白裹肚，绣着桃花三两枝，可惜绣工不精，恍恍惚惚看出是桃花的影子。叶小姐翻了个身，朝向黑影所在方向，藕臂伸出，薄薄的衫子褪下大半，露出里头的裹肚并雪白的胸乳，在月光底下随呼吸微微起伏。
将露不露的，最叫人勾心起欲。
黑影走至床榻跟前，手一动，琉璃灯灭，四周立刻陷入黑暗。黑影微曲背，伸出手指往叶小姐脸上勾勒。
这红唇，甚为诱人，平时里娇娇软软的声音也从这里而来，伶牙俐齿的，叫人不得不服。还有这小巧的鼻子，与微红的面颊。右边面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更添几分调皮。最叫人沦陷的可是这双眼了，黑影抚上叶小姐的眼睛，只见她长睫微颤——
糟糕！
黑影突然警醒，想要收回手，却迟了一步，本该熟睡的叶小姐一个挺身，睁眼抓住了黑影的手腕。
叶柔惠弯着眼睛，笑嘻嘻对眼前的黑影说：“原来是采花贼啊！”
黑影没有回答。因为背对着光源，叶小姐看不清模样。
叶小姐放下了手里黑影的手腕，像是一点也不紧张，大家闺秀的床帏中出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她理好自己的寝衣，对着黑影：“你转过去，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黑影却是没有动弹，阴影里的脸看不清神色。
良久，黑影出声：“你点了迷香。”声音沉沉的， 辨不清是男是女。
叶柔惠得意：“那是，我早发现你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碰面。你神出鬼没是没错，但是也架不住我这么聪明伶俐啊！”
黑影闷闷笑了一声：“你不怕我？”
叶柔惠还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为什么怕？外间就有人。再说，你被我点的迷香……”说道此处才恍然，原本自信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你怎么竟然没事？”
那个偷偷贩卖迷香的人可是打了包票，绝对有效。
该不会是，买了赝品吧……？
想到此处，黑影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一样，出言为她解惑：“是真的，不然你的嬷嬷丫鬟也不会睡的那么死。”
叶柔惠听此一讲，身体一僵，慢慢把身体往床里间缩去。
黑影像见到发笑的事情，微微转了转脸，月光下轮廓一片柔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救援迷晕的人。”
“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可叫了，院外还有巡逻的护卫，我一叫，他们马上就会来的。”说着，说着，叶柔惠自己也心虚了。偌大的叶府，巡逻的人也不一定就经过自己院外。
“你，你要财，我的梳妆台上最底下的抽屉里，上面镶嵌红宝的檀木盒子里，有我的首饰和一些碎银子，你可以拿走。别，别杀我……”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黑影一哂：“我是采花贼，不要财不要命，只要你。”
叶柔惠一听，手揪着锦被，眼里已经包了泪珠，哽咽着喵喵叫：“我，我错了，你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黑影像是起了玩心，逼着她作答。
“哇——”却没想到对面的少女开始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叶柔惠再逞能，也不过豆蔻少女。近日里，她发觉总有一道目光追随她，以为是贼人想要绑架加害于她，但观察许久，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于是她玩心大起，想要趁贼人现身时，将其抓获，这才准备了迷香，没想到，却把自己的嬷嬷丫鬟迷晕了，这下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自己刚才还调戏了贼人一把，不知道这贼人报复起来可是怎样。思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大哭起来——
“爹爹！娘亲！呜呜呜呜，快来救，救救惠儿！呜呜呜——”
黑影倒是手足无措起来，想要靠近叶柔惠，但对方一见她有动作，就立刻哭的更加大声，身子也一颤一颤，方才整理好的寝衣这会儿已落了下去。叶柔惠哭的出力，裹肚下小肚子一起一伏，连带着胸脯娇颤。
“喂。”黑影像是下定决心，弯下腰伸出手握住叶柔惠颤抖的肩膀，放轻了声音安慰她：“别哭了。”
叶柔惠本来还哭着，这下子被微凉的手握住裸露的肩膀，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真的被黑影的话安慰到，抽抽搭搭止了哭声，小巧的鼻翼一缩一缩，红唇里吐露出状似疑惑的声音：“你是，是女子？”
黑影抬手揩去叶柔惠脸上的泪珠。凑的近了，叶柔惠才发现，黑影脸上虽然轮廓线条明显，却是女子的样貌。她低下头，因为哭了一场所以在低低地抽气。那女子见她这样，松开手，往屋子中央一直温着的水壶走去。
叶柔惠微微起身，看着女子，她先是将杯子盛了温水，摇晃一下，然后才倒了水进去，端着杯子向她走来。
女子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伸出手，递过来杯子。
叶柔惠犹犹豫豫接过杯子。因为被温水浸过，杯子还是温热的，贴在唇边也是温温热热，没有叫人突然冰到。
喝完水，女子像是很熟络，接过叶柔惠的杯子在手心，慢慢摩挲着杯沿，但却没有起身，就这样坐在她床榻边。
叶柔惠也不做声，偷偷将手臂伸进锦被里，拉好寝衣，缩在那里不动弹。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相伴无言。
叶柔惠撑不住睡意，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的。
女子缓缓转过头，看着叶柔惠强撑的样子，轻声说：“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叶柔惠迷迷糊糊，但还是拒绝：“不可以，如果我，我睡了，你做坏事怎么办？”
女子转回头：“我不拿你的首饰。这样行吗？”
“不，不行。”叶柔惠在另一边床柱上抵着头，眼皮沉沉的，意识也有点模糊，大概是解迷香的药已经过了时效，她缩缩肩膀，双手在被子里环住胸：“首饰我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是你做坏事，对我。”
女子失笑：“我与你同为女儿身，能对你做什么坏事？”
“唔，那可不一定，我娘亲说了……”叶柔惠小声辩驳，却是迷迷糊糊，声音越来越飘离，最后头一歪，终于睡了过去。
女子还等着她的下文，等了许久都听不到回答，她转过头，发现叶柔惠已经闭上了眼睛，长睫垂下，偶尔微颤，鼻子里呼吸规律，是熟睡的征兆。
女子放下杯子，往床榻挪了一点。月亮此时已经被云遮了一些，光线更暗了下去。只有床榻边被她用手风熄灭的琉璃灯，在隐约月光下，反射出柔柔的朦胧的光彩。
叶柔惠年龄虽小，却隐隐在脸上显现出天人之姿来，以后倒一定是个美人。
女子这样想着，大约会有很多男子喜欢她吧？又想起叶柔惠睡前的话，她不禁在心里笑，觉得这位叶小姐也是可爱有趣的紧。
天将亮，叶府开始喧嚣起来，叶小姐的闺房已关上了窗户，透进去日光，只剩叶小姐一人在百花锦被里熟睡。
旁边的圆凳上，一只碧白的小杯子静静立着。
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