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野抬腕看了看手表，六点四十。这个城市，白昼还未落幕，暖黄色的光线粘腻似油，腻在大厦的玻璃上。
她眯了眯眼，夕阳映在玻璃上的残影使人觉得恍惚。
口干舌燥，洛野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拭脸上的汗水。余光瞥见，身后的侍应生体贴地送了一杯冰水。
“谢谢”
“那个，这位小姐，您需不需要点单……”，稍微犹豫的语气，声音还带着微弱的颤抖。
洛野抬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看得出是暑期兼职的学生。
那带着期待的双眸令人不忍回绝，洛野压下心头的不安，抿起嘴角，“那给我来一杯黑咖啡”
桌上的手机依旧黑着屏，她手指摩挲着屏幕，心也随着西沉的落日一并下坠。
——果然，那个人没有打电话，连发个短信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正发着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连带发出轻微的玻璃脆响。
“您的咖……咖啡，请慢慢享用。”
洛野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呆呆注视着桌面。天花板上暖色的吊灯被点亮，隔间里有恋人的窃窃私语，在蔓延的光线中，暧昧而安宁。
咖啡的苦味沿着舌根窜至舌尖，冰冷地滑入喉腔。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那双眼睛……她盯着自己，无声笑笑。曾经，有人说这双眼睛很好看，带着水光。她笑起来，发现了眼尾的细纹，像观赏艺术品一样，洛野细细数着纹路。
已经二十七岁了。曾经大学时幻想过，五六年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像徜徉在十里洋滩中背着细肩带挎包的白领，脸上画着淡妆，行走带风，眼神犀利。如今，她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职场女性，唇线勾勒出完美的唇形，玫瑰色的口红，印在咖啡杯上都不留痕迹。
“很漂亮”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洛野转头，身后的男性，深蓝色衬衣，领带系成漂亮的温莎结。
“洛野？”男人扬扬眉。
洛野点点头，注视着男人在对面坐下，这时，才注意到，他甚至带着公文包。
“工作很忙？”洛野问。
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包，歉意笑道“实在抱歉，最近比较忙。”
“投行的精英，忙是应该的。”
洛野客套着，根本不想和对方有什么深入交流。
男人也点了一杯黑咖啡，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直视着洛野，洛野也不甘示弱，边品着咖啡，透过杯沿打量着对面。
暖色的光里，那张脸也显得线条柔和，洛野回想着之前同事给的照片，真人竟然比照片好看几分。
眼神交汇的一瞬，洛野终于败下阵。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刚刚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在用手机当镜子”。他的指尖有节奏的点着桌面。
“所以你刚刚是在称赞我？”洛野扬眉，眼神瞟了一眼桌上的手机，依旧，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男人颇有兴致地观察着洛野的脸，对面，女人的手支着下巴，手腕白皙纤细，肤质在灯光下似骨瓷般莹润。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哦？”洛野微微歪头。
“可可果然没有骗我。”
男人赞叹，眼神毫无掩饰地在洛野身上逡巡着。
这种僭越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洛野的反感，她伸手示意结账。
——“小姐，请问是……是要结账了吗？”依旧是那个话都说不流利的服务生。
洛野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钞票。
“洛小姐，你怎么了？”男人问，眉心微蹙，“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洛野轻呼了一口气，“对不起，这位……周显，周先生”。她想了想，才记起对面男人的姓名。
“我没有……”正要解释，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了。
她示意服务生稍等片刻，拿起手机，走到洗手间的隔间里。
屏幕顶端，一条短信提示，来自那个人。
——连内容都不用打开了。绿色小横条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洛野的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她靠在隔间门背后，仰起头。
洗手间里，换气扇的声音嗡嗡的响着，搅得洛野脑子里一团乱麻。
出了门，换上如常的表情，走回座位。
周显还坐在对面，坐姿从容，杯里的咖啡丝毫未动。看来这个男人并没有因为她打算中途离场而大动肝火。
他手肘支在桌面，下巴放于交握的双手上，毫不遮掩对洛野投来的目光。
“如果我没猜错，刚才是你男朋友发来的？”
洛野略有些惊讶，看了看周显。
周显苦笑，“我就开个玩笑，不会是真的吧。”
洛野也不解释，只是双手捧着咖啡杯，一口一口呷着。
相亲本就令人无奈，太明显的目的性始终不能给人带来恋爱的愉悦，何况两个陌生人，沉默多过谈话。相对无言。
渐渐的，远处，落日沉入海底，浸出蓝融融的夜色，店外，霓虹灯亮起，不停变换的光束打在这个男人脸上，冷暖色交迭。洛野觉得，光真是一种神奇的介质，它让眼前的男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依旧五官端正，眉目英挺，只是夜色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变得深邃了，像黑洞，不自觉吸引着你，去看，去想，去醉。
她看着周显，手指摩挲着杯沿。
一杯咖啡的时间，她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