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个内向的人,之前的日子里,我也是活泼开朗的,对任何人都可以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可遭遇了亲人离世的巨变,我没有办法再向从前那样笑,没有办法再向从前那样与人交流。
整整一年,我都是沉默寡言的。
我和他在这一年中说的话,寥寥可数。
好在他也并不怎么爱开口。
甚至,他是极喜静的。
因此佣人并不在别墅住下,而是每天工作完之后便即刻离开。
地板上厚厚的地毯不是为了舒适,更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噪音。
一年的时间里,我常常坐在卧室落地窗旁的地毯上发呆,目光所及,视野极为开阔。
一望无际的绿化带,清澈平静的人造湖,以及错落有致的可爱房屋。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和父母一起的温馨时光,如今距我竟是那么遥远。
每当这时,思念和痛苦就会如汹涌的潮水般疯狂向我涌来,侵袭着我的身体,淹没着我的意志。
我像一个承受病痛折磨的人,试着寻找各种方法来麻痹自己。
我比往常加倍地用功读书,只有在学习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可以被暂时地转移。
可惜也仅仅只是暂时,每当我放下书本,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会如约而至。
可奇妙的是,每当看到他时,我的心便会突然地安定下来。
他就像麻醉剂一般,能使我的痛楚缓解。
我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我不受控制地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来关注他。
我极度渴望能够了解他的一切。
他的生活习惯非常规律,甚至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用餐,七点半出门,从无一日例外。
而打扫的佣人则在他快要走时才赶来,刚好可以避免他不受打扰。
他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
他刚好比我大十岁,这个年纪的男生,大都还未褪去校园的青涩之气,而他却已从国外取得硕士学历归来,如今在沈氏集团担任总裁。
沈氏集团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家族产业,底蕴深厚,财富惊人。
我对其名气自然早有所耳闻,可我虽然姓沈,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沈氏有联系,对我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从前根本不敢攀望的。
我小的时候,曾听妈妈提过爸爸离家出走的原因。
说来倒是狗血,我的奶奶因为爷爷在外边有了别人,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我的爷爷则是个薄情的,竟在奶奶死后不久便将人娶了过门,因此爸爸和他大吵了一架,并从此断绝了父子关系,二十多年来一面都未曾再见。
而我的小叔,便是爷爷和他的第二位夫人所生的孩子。
我看得出,他与自己父母并不亲密。
也许是从小就被送出国的缘故,亲情于他来说,陌生又疏离。
而在他刚刚回国打理家族产业不久,他的父母又离开本市,定居国外。
这对我来说倒是有些庆幸,我无需烦恼要和自己的爷爷还有名义上的奶奶打交道。
而他也鲜少和他们联系,偶尔听见他们通话,他的语气让人觉得遥远又生疏,且每次都匆匆挂断。
他似乎对所有事物都吝惜投入感情。
我甚至不曾见他真正的笑过。
他的笑容永远是公式化的、客气而又礼貌的微笑,令人挑不出一丝错误,却也没有一丝温度。
我也不曾见过他动怒,哪怕是一点点的情绪,都很难在他脸上捕捉到。
他似乎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他总能完美地处理得当,然而他的表情却永远是冰冷的,毫无波澜的。
一年的时间,我渐渐从伤痛中走出。
我开始试着和别人交往,在学校也交了不少好友。
我渴望可以与他更加接近,然而结果常常令我挫败无比。
这一年中,我和他已经形成了一种淡漠的交流方式,以至于我很难打破这个平衡。
如果我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亲昵起来,便有些不合寻常。
我只能试着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同他相处。
我开始主动挑起一些话题。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礼貌的予以回答,谈吐优雅又引人入胜。
然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给我最奢华的物质生活。
但他对我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客人,而不是一个亲人。
我无法判断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喜爱?还是厌恶?
亦或是,他根本对我没有任何感情。
这种可能最让我感到害怕和恐慌。
我在他眼中,或许和家里面死气沉沉的家具没有什么区别。
我为此感到颓然不已,却始终没有放弃。
我对亲情的渴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烈。
渴望到,不惜饮鸩止渴。
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曾经拥有,然后失去,所以如此渴求。
那么他呢?
如果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他也会像我一样如此渴望吗?
这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千万遍。
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他对我的吸引力,好似与生俱来。
如同我戒不掉的毒品一样,美丽又致命。
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时时刻刻跟随着他。
越是无法接近,那种渴求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也许是在日复一日的追逐和挫败中,我对他的感情逐渐地发生了变质。
爱上他,仿佛是对我来说,再自然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