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还是个小小孩童时起,纯因为好奇,所以直接拆了外邦进贡给景朝的座钟却再拼不回去成了堆废料,被打了手板也不后悔,到十岁时,觉得二皇子表哥仗着母妃是贵妃欺负母亲是不受宠嫔妃的四皇子表哥的行为格外不入流,管你哪个更受宠,管你什么龙子凤孙,少年一怒,袖子一撸,意气风发,挥着小拳头就揍,最后被他皇帝舅舅各打五大板。
像这类被长辈斥责莽撞的事例不胜枚举。
可封叔夜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行事特别洒脱坦荡的人物。
从爽利的小少年长到爽利的青年,当觉得心里莫名有了惦记却不知原因时,他依然不做多想,先依了心意做了再说。
啧,女人真是最最麻烦的了,不行,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这种心里牵了一丝念头的感觉太陌生太不踏实了,他不习惯,所以索性来搞清楚。
芷微被这青年直愣愣的莽撞行为唬了一下,眼波在他身上略扫一眼便收了回来,心下虽然牢骚不减,面上依然姿态不错半星的行了个礼。
“见过公子。”
浑身上下的贵气,剑眉如墨,目如寒星,五官就好似最熟练的匠师雕刻出来的般,半点瑕疵都无,就是气势煞人的紧,生人勿近,一看就不好惹。
问了声好,芷微随后平静的立于原地,连头都懒得抬,话也再不多一句,更别说上前讨巧卖乖了。
最好是能快快觉得她怎这般无趣,索性便没了要假惺惺的客气对话,更别再来个仰慕已久之类的废话,干脆了当的直要把她往床上拉直奔主题的好,她也能直接给他来一针,然后轻松好眠,安枕一夜。
她不说话,那人居然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屋里一时只剩下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乐音人声。
朝九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看这静悄悄的哪有人家别处推杯换盏情妹妹爱哥哥的那般热闹,忍不住翻白眼,第一次觉得自家世子爷可真没用,眼光也不好,选个不会伺候人的小娘子。
身为一个被外界传得那么活灵活现跋扈事迹一大堆的纨绔最不合格的地方,就是主子他从不去眠花宿柳,害他也少了不少见识的机会,这可好了吧,见了人家姑娘就这反应,先前打听起来不还装模作样的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真怂....
他暗搓搓地私下腹诽着,但这可难不住他国公府第一机灵体贴的贴身小厮,当下灵机一动,看他朝九临场发挥。
芷微懒懒得不愿先主动做甚么,指望着她这不殷勤的倦怠样儿最好能将这青年气走才好,却不料他身后的随从先不满地指着她开口。
“你家妈妈就是吩咐你这么来伺候爷们儿的?去,把酒倒上,没点眼力劲儿....”桌上是一席置办好的酒菜,那随从手指点点道,“...不是说你是这儿最好的乐伎么,呐,来先弹一曲儿给我家公子助兴。”
芷微一愣,总感觉这人的这语气这做派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想想大家子弟门户高贵,宰相门前七品官,下人也难免都是这样趾高气扬的,也没多想,他说一句自己便做一句地抱着琵琶走到窗前的如意凳上坐下,这人看着就不像是有谈笙赏曲这样雅致爱好的文士,行呗,反正不是一上来要扒她衣服就好,她这么言听计从,唯唯诺诺敷衍了事的必然无趣,也能让人少找茬。
只是还没等她手抚上去,原以为矜贵的青年却突然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冲那随从发起火来。
“又是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芷微看那青年瞪着眼睛,不知怎么就气的咬牙的样子,“多什么嘴,给本世子滚出去!”
见那小厮撅着一张嘴跟个大姑娘似的被他气哼哼地骂出去,要不是为了维持住这份漠然的假象,芷微忍不住都想笑出来,抬头瞥他一眼,却不料他目光刚巧也投射过来,忙又垂下头去。
果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不过她倒也不怕,自己这么懈怠,这人脾性傲然,容不得别人自作主张,那自己这样爱答不理的,他觉得伺候的不周到,不耐之下只会拂袖而去,怎么也不至于跟个姑娘动手。
素手调细弦,弹曲轻轻唱,你要听曲,那我便唱给你好了。
封叔夜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哪儿来那么大火气,发完火正不知该怎么着,淼淼弦音随着女子手腕轻转响起在室间。
方才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眼,她那眼神,无故地让他怎生出些熟悉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了,是了,总卧在祖母那张福寿禄三全雕花醉翁塌上那南洋寻来的逑罗猫儿可不就这个劲儿么,毛茸茸的,半眯着琉璃样的眼珠儿,尾巴在身后时不时一甩一甩的,懒洋洋的谁都不搭理,却格外招人疼,偶尔瞄你一眼,就好像她方才的眼神似的,爱理不理的轻描淡写,惹得人麻麻的。
鬼使神差地使人去查了那日在林间偶遇的女子身份,这么孟浪又轻浮地举动可是以前打死他都不屑做的。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没有鄙夷,没有轻薄之念,他第一时间升起的念头反而只觉得可惜。错了吧,那么个轻灵剔透,玉一样干净的人儿,怎么会是花楼里的姑娘呢。
这烟花女子,不都是该和往日有来往的那几个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们说的,花枝招展,烟视媚行,见了男子便施展各种手段殷勤奉承?
又鬼使神差的,居然就想来看看。
美貌的女人他见的可多了去了,单说皇帝舅舅后宫里那一堆环肥燕瘦的哪个拿出来不是天香国色,自己断不会表现出这么没见识的样子。
他其实没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想着见到了就要做什么,要非要给个解释的话,就是有点纳闷,摸不清。何故会对个才一面之缘的女子惦记上了,这般念念不忘,脑子里总会闪过那日的画面,有一个影子不时掠过。
这种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封叔夜看着坐在窗前微弯着脖颈,轻声弹唱的女子。他向来不耐烦这附庸风雅的消遣,却也不知为什么开不了口让她停下。
听说今儿这里的老鸨推了她和另一个舞姬正式接客,就算听到她已先被别人买了去,开玩笑,他若想要什么,还会让人?
现在见着人了,然后呢?
那女子今日并没在山间初见时穿的那般素净,月白的裙裾边缘泛着晕染的桃红色,衬得淡然的整个人也多了抹娇俏。
可是身上的佩饰却仍旧少得可怜,头上依然只是一根簪子,不过是换成了一根琉璃绕缠丝的镂空八宝簪,除此外,再无其他,干净的不得了。
封叔夜视线不经意向她耳侧看去,他眼神好,却见到她耳垂处有一点米粒小痣,正正在耳洞的位置。再一打量,竟是两边耳朵都有,具在相同的位置。
朱砂两点,殷红蕴沉,缀在雪白莹润的耳垂上,无端端就给玉一样剔透的人儿染上了些别的味道。
格外香艳,撩起人无限遐思,比任何首饰都衬得夺人眼球。
皮肤雪白,五官精致,锦缎流光,一举一动袅袅动人,弯唇启口,唇红齿白,端得让人心驰神往,那软语呢哝的歌声仿佛琴瑟弹到末处的尾音,自有她的韵味。
还是像幅画似的,只是多了些人间的烟火色。
他没发觉自己又愣怔地盯了人半晌,目光略过那纤长细腻白皙的鹅颈,美好的犹如削了皮的莲藕,往外浸着甜蜜的汁水,突然就觉得口里发干。
“...公子?”
她语气带着丝疑惑,却温和柔软,像黑夜里温暖的白月光。封叔夜被她这一声轻唤,才晓得曲音早已结束,回过神来,见她的目光看过来,眼睛望着他好像春晓雾湖,晓得自己方才的蠢样儿大概被她看到了,心底突然就浮上一阵烦躁。
猛地站起来,长袍一掀,就要朝外走去。
芷微见他这莫名的举动,俊美的脸上是不加掩饰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只以为自己的不识趣终究是把这傲气的青年气走了,心里正暗自松口气,却见那人又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星亮的眸子盯着她,低沉的嗓音问出口。
“你不记得本世子了?”
她一怔,只下意识地摇摇头,那青年眉头一挑,脸一黑,戾气又增,却是鼻间哼了一声,又扭过身去大步朝门口走去。
到得门处,手扶在门闩上却又顿了一下,怏怏地却格外清晰的磁性男声再次传来。
“我叫封叔夜,记住了!”
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朝九在门外也不敢走远,想着世子居然也知道来逛青楼了,一开始的瞠目结舌早过去了,反倒升起一股您终于开窍了的欣慰和辛酸。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眼见着这位小主人从长开了起就赶走了围绕在身边的多少莺莺燕燕,那一起混在一起的公子哥儿一说起哪里的姑娘娇艳,哪家的花魁身段儿好,自家这位就一脸烦躁不屑。像他这年纪的,家里早说媒成亲,孩子都能下地了,只这位跟避豺狼猛兽似的,直把家里的老祖宗和他公主娘亲急的个什么劲儿似的,偏世子这脾气还犟的谁都奈何不了,说多了还跟人急,真是不识好歹。
可不就是没长大的么,晚熟成这样,可真让人操心,连着他这最善解人意贴身伺候的人都得跟着急。现在好啦,这是自己开窍了,哎别说,世子还是很懂的嘛,看急得那样儿,急哄哄就要把自己赶出来哈哈。那小娘子可看着真是娇滴滴一副柔弱态,遇上世子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可怜了哟。
话说,世子他,到底会不会啊,当年公主给安排的启人事的宫女可是被他一脚踹下了床。自己和门房管出入的正风磨来的避火图也不慎被这位祖宗看见,结果一把给他扔火盆里了,啧啧,可惜了的,那图画的那般活灵活现,还有配文....
朝九似回想起什么嘿嘿的笑着,本来很是清俊的青年都有些猥琐起来,正这时,却见那边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自己主子大马金刀的迈步出来,理都不理他,顺着走廊朝楼下去。
哎,呃,不是吧,世子你这、这也太快了些!?
没等他反应过来跟上去,结果见自家黑着张脸的世子走到楼梯口,突然猛地停住,又转身走了回来。他一时反应不及,蹬蹬后退两步,就见世子眼风都没给他甩一个,直走回那间房门口停住。
芷微正莫名其妙地回想着,自己难不成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么?只听他的自称和刚刚吴妈妈临来吩咐的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可往常来集香雅居捧自己场的那群人里并不曾见过有这人的身影,他气势慑人,一看就是地位不一般的,再加上那样的长相,要真见过的话,自己不会没印象的。
想不起来索性不去想,反正她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招惹别的人,还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今天原本计划好的毕竟有些出入,她得想想下一步要怎样走的更稳当。却不料才走到桌旁,门口又传来动静,那已去而的青年却又复返,站在门外廊上直视着她。
大厅的烛火明亮,被他挡在身后,整个人忽明忽暗掩在光影背处,只影影绰绰间描绘出个轮廓,芷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灯火阑珊,他一身朱红衣袍,挺拔俊逸的身躯就立在那里,一双明若寒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
“明日本世子再来看你,等着。”
说完,又龙行阔步脚下生风的走了,临行前瞥她一眼,那好似受了惊吓不及回神的娇憨样子,这等小女儿情态,落在封叔夜眼里,触到他心底一块柔软的田地,落地生根发芽。
这一走,总算是再没回来,只剩下芷微在身后,表情都难得的错愕。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不说,兀地不管不顾花了大把银子将她硬截过来,坐了不过片刻,话说了不过三句,还是没头没脑地自说自话,举止霸道态度恶劣,简直让人搞不清楚状况,怎么跟找茬似的。
莫名其妙,还让她等着,你谁啊,等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