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寻好了时辰,等丈夫又去青楼妓馆寻那小蹄子李季儿,便带了乳娘并一个车夫,乘着马车去找算命先生说的地方。
这日天气着实不好,秋风刮得太煞,乌云坠得太低,显然是过不久就要下起大雨来。车夫多了句嘴,劝夫人改日再去庙里,却被狠骂一通,讨个没趣,恹恹地架起车。心道这京里来的官夫人就是脾气大,明明只是个知州夫人,日渐里就拿鼻孔看人。这等子天气出去,不怕叫雷劈了?
孟氏面色不愉,马车摇摇晃晃几欲散架,她也知是天气作怪,可心里有气出不去,免不得又寻刺骂了车夫几句。
丈夫好不容易过了殿试,本以为靠父亲在朝中梳通,能让丈夫留在京中,谁成想圣上把他分配到这穷乡僻壤来做劳什子知州,还是这么个没油水的知州。按道理这地界是交通要路,来往多商贾小贩,理应是富的,可惜就是富不起来。便是因为这周边山上安了个老大的匪寇窝子,猖狂的很。先帝在的时候兴人心归顺,便每年用犒赏拉拢着,等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便把犒赏都裁革了,差都督调兵讨伐。谁知道讨伐了几次都没成,天子威德受损不说,这地方仍旧受匪寇滋扰,隔三差五就有人报官言及财务有失。她那没用的丈夫也只知道叹气摇头,随后又去李季儿那寻欢作乐。
孟氏想着便是一肚子气,自打她17岁嫁了姜忆,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姜忆一个死爹没娘的,要不是她爹看在娃娃亲的份上帮衬他,他能在京城立足?娶了她又不碰她,天天瘫着张死人脸,叫她活生生守活寡,自己却到外头玩那些下贱东西!
孟氏扭着帕子,奶娘见她面色狰狞,知道她又暗自恼怒姑爷。可自家夫人有几个鼻子几张嘴,先前又做下哪些能沉猪笼的烂事,奶娘最清楚不过。
“姑爷是个通情达理的,您别逼急了,反倒把人越逼越远。”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孟氏压根不屑听,她是京中四品官的嫡女,听个下人的?依旧每日里数落姜忆,怨他不知上进,恼他闷葫芦不开瓢,恨他每日里不去她房中……姜忆是个实打实的好脾气,用餐时听这些罗里吧嗦的闲话甚至粗话,眉毛也不挑一下,用完了膳,一句“夫人辛苦,晚上别等我”,转身便走,留下孟氏一人摔盘子砸碗。
孟氏拽着帕子泄愤,外头突然一个惊雷,她撩了帘子,外头愈发黑了,马儿受了惊吓不肯走动,孟氏看那一地的泥浆子,嫌弃得不行,但见离得也不算远,便叫那车夫背她。车夫常年劳作,倒是有力气,一路淌着泥水把夫人送了过去,可惜夫人淋湿了雨,怨他脚程不够快,赏了他好大一个嘴巴子。
孟氏寻的地方名叫“莲姬祠”,是先帝在位时所修,时传是因为莲姬病重,汤药无用,天师便想出此法,修建祠庙,立莲姬像,让万民参拜,受万民烟火供奉,集万民之福为莲姬驱病延寿。只是今上登基后,下令毁坏莲姬祠,所有莲姬像皆被砸烂,大部分祠宇亦被毁坏,只有小部分仍破败而立,被乞儿或路人当做遮风挡雨之地。
此处便保存的较为完善,屋宇梁柱仍在,祠内虽破败,但也可做避雨用。孟氏眯着眼睛,里头更加昏暗,她瞅了眼被砸的稀巴烂的雕像,只觉得此处晦气无比。
“这莲姬便是个狐狸精,道长让我来这里寻人,可别寻个狐狸精回家。”孟氏暗自腹诽,莲姬经历两朝,侍奉了前朝末代皇帝同今朝先帝,据说还同当时的绯王爷不清不楚。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美人千千万万,怎么单就盯上她了呢?当是个狐狸精没错,学些妖法迷惑男人。又想起那丈夫常光顾的妓女李季儿,恨得不行。
可又想起道长的话,能给姜忆生儿子的人,只会在今日傍晚出现在莲姬祠里头。孟氏恨恨地拍拍肚皮,若不是她爹突然间叫她抓紧时间整个孩子出来,她才不费这个劲儿。要怪就怪自己曾经滑过胎,肚皮不好使,不然就算给姜忆戴绿帽子也能戴出个孩子来。现下只能寻个小的与他做妾,生个孩儿养在自己膝下,也算交代了差事。
也不知爹急个什么,还怕姜忆跑了不成?姜忆一个小吏,又在这鸟不泛蛋的鬼地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孟氏拿帕子捂着鼻子,生怕吸了这莲姬祠里头的不洁之气,才上下打量了几许,便眼睛一睁,小心翼翼前去。
在祠内一角,破八仙桌下,一大团杂草里头,正露出个带了些草壳的乌黑发顶,细细看看,还能觉出起伏。孟氏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死人就行,用脚扒开了些杂草,把里面虚埋着的人脸露了出来。
孟氏一看,坏了,立刻心里就变了主意。
从地上拾了个碎瓦片,就要往那张脸上划。奶娘连忙抓了她的腕子:“夫人这是干什么!?”
“奶娘你拦我作甚?你看这一脸狐媚样子,比那李季儿还骚气,直接带回家去,姜忆还不得魂都没了?我哪里是给他娶小?我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推了奶娘又要去划,奶娘扑上来夺了瓦片,孟氏正欲发作,奶娘急道:“夫人糊涂!划了她的脸,老爷能想不到是怎么回事?您要是原样送上去,老爷还夸赞您体贴,您要是送个不人不鬼的,叫老爷怎么想?您这不是故意埋汰他吗!?”
奶娘又上前去,见女子秀面苍白,双颊红润,老姆不懂诗词书画,只道她活了几十年有余,这般标志模样的倒没曾见过。见女子气息咽咽的模样,不由伸手一摸她额头,滚烫地吓人。再摸摸她的手,亦是十分烫人。
“夫人还是先救人才是,这烧的要不行了!”孟氏正想着姜忆平日里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猛地把这女子同丈夫一配,倒有些神仙眷侣的模样,更摇头不肯。
便是让他绝后,也没有让我生受白气的道理。到时候便想办法强上了他,装作怀孕,再到外头买个孩儿回来,只要瞒得巧妙,避开那滴血验亲的法子,也用不上这来路不明的小蹄子。
奶娘是看她长大的,见她面色轻松下来,哪里不知她所想,又劝道:“夫人莫想些旁的法子,真当老爷是个傻的?便说老爷是个傻的,可半仙道长几时打过诳语?若错过了哪处再去寻她?奴刚才摸她的手,手里有硬茧,想来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她没个家世的,横竖您也好拿捏,且老爷断不会因她个没靠山的得罪你,毁了前程。”
孟氏连连撇嘴,这些她早就想过了,可奶娘只会说姜忆的好,她嫁他四年,三载在京中,一载在这桐庐县,什么时候也没见姜忆求着她爹求着她的模样。
“不许多嘴,我自有考量,今日没叫她好看,已经是菩萨光沾在我身上,叫我发了慈悲……”扭头欲走,便见车夫就在身后,瞪着眼睛盯着那杂草里的女子,满脸色相。
孟氏直接一巴掌甩上去,叠在先前那红掌印上,骂他:“有眼睛没处使的东西!还不快驮我回去!”
车夫敢怒不敢言,赶忙再背了孟氏,奶娘见孟氏也不管这女子死活,这大雨天的,她个老妇上哪里寻人?只得说几句阿弥陀福,给那女子把枯草盖严实些,便紧跟上孟氏。
雨天土路泥泞,再不快些走,等车轮子陷到泥里头,才叫倒霉。车夫本就不愿意出来,又被自家夫人掴了两掌在皮面上,心里也百般不痛快,有气便要撒,扬起鞭子狠狠抽了几回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嘶鸣,又跟着一声响雷,马儿猛地窜出一阵,咚地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停,孟氏几欲被甩出去。
奶娘坐定,撩了帘子,瞧见路旁的高草丛陷下去一片,雨帘里一团模糊人影,惊呼:“撞、撞人了!”还隐约闻见些浓重的药味。
孟氏挤过去急看,也蒙了。
驾车撞人,罚的不是车夫,罚的是坐在车上的主人,不单是费银钱,还得去狱里吃几日牢饭。孟氏哪儿丢的起这个脸,若教父亲知道了,还不得削了她的皮!
“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走还等什么?等死!?”孟氏不管这些贱民的死活,拧了车夫一把,车夫慌乱下又行起车来,也不敢回头去瞧路边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