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远出回府,自江南带的礼物自是面面周到,除却亲长姊妹,连二房的赵姨娘和会周姨娘也都得了一份上好的苏杭锦绣,贾环贾琮几个弟弟则是一份文房四宝,倒不是他不想送什么稀罕玩意儿,是礼法所束,不敢逾越。
靠着王夫人正房的院子里,贾府的四姑娘贾惜春的房里,小丫头左右双肩编两条小辫,身穿粉色亮缎上襦、红纱裙,往日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日哀然浮上一抹忧伤。
“琏哥哥怎么还不来看我,都已经回来几天了,往日里都是该来了的,难道是喜欢那个林姐姐不要我了?”
惜春越想越是悲伤,一旁差不多大年纪的入画也是看着自家姑娘发愣,贾府的姑娘小的时候都会挑个“副姑娘”作陪,但实际上伺候的活儿还是那些大丫头和嬷嬷去做,小小年纪的入画猜不到小姐的心思,只能陪她一起忧伤。
三春自然也是收到了几匹料子和绣工极好的苏杭锦绣,几个小姑娘都明白这只是面上的礼物,贾琏私下挑选的稀罕物都是自己亲自送来的。
惜春愁思弥漫之际,贾琏却是在来的路上,不过身边却是跟着探春,两人行半步,蹉跎半步,显然是在谈论着什么。
“三妹妹特地跑到二妹妹那里守着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么?”贾琏看着身边的女孩儿,开口问道。
方才贾琏又如往常一样先是去了迎春处,却发现探春也在那儿,他留了礼物与迎春寒暄温暖了几句,探春也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琏哥哥还好意思说,每次送礼物都是或让平儿姐姐或让凤嫂子给我,不到二姐姐这里守着,见你这个真佛都是难得。”
探春有些不忿,与贾琏说话也是半嗔半怒,只不过好看的女孩生气也是一种风情,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对你生气则更是可爱了。
贾琏笑笑不语,忽地伸手,有些恶趣味地揉了揉探春额头前整齐的刘海。
小丫头一惊,退了半步,这还是贾琏第一次对她做这种亲昵的动作,她红了红脸,又问道:“琏哥哥还没说为什么只我那儿去不得,莫不是只我这个妹妹不是妹妹不成?
贾琏看了看探春,女孩的眼神显得明亮而秀气,他说道:“几个妹妹中,三妹妹是最聪慧的,我也能看出些你的志向,所以我常和凤儿说,只有你日后是能帮她分担管家的。”
探春哼了一声,算是傲娇地接受了贾琏的奉承。
贾琏又道:“以往,老祖宗不待见父亲,只是我早慧伶俐又得老祖宗喜欢,二老爷明事理虽与大房不合也不会迁怒于我,但是二太太却不见得这么想,更何况后来珠大哥连连落第我却轻松得了举人,三妹妹养在二太太身前,若是与我亲近恐怕讨不了好,但你凤嫂子是二太太的侄女儿,你们亲近些倒是无妨,这么说三妹妹可明白了?妹妹这么漂亮的人儿,琏哥哥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探春听了贾琏忽而掏心窝般为她分析的一番话,竟有些感动,最后又听到说自己是个“漂亮的人儿“,她红着脸低下了头,也半是沉思了会儿,才开口道:”我原以为凤嫂子才是我最钦佩的人物,原来琏哥哥也是丝毫不差,还这般替我着想,是妹妹错怪哥哥了。“
贾琏脸色温和地看着探春,笑意盎然,道:“妹妹这一遭”守株待兔“若是只为了说这个,我可要收回刚刚夸你的话的,我还以为你之前都是能猜到几分的。”
探春盯了贾琏一眼,却是被他逗笑了,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机敏,道:“就算是猜得到,不听琏哥哥说又怎么能确定。”
“找琏哥哥是为了说你书房里袭人姐姐的事情,明明是个聪慧识大体的好女儿,琏哥哥却整天将她关在书房里,平白浪费一副灵巧的心思,当真只是为了养一个好看易碎的玩物?”
探春的话让贾琏神色一正,花瓶之说是后世经典的比喻,没想到却从探春嘴里说了出来,贾琏顺着她的话问道:“袭人是从小跟着我的,我并不想让她做什么伺候人的事情,也不想她终日枯坐失了灵性,不知三妹妹觉得该如何?”
探春面上有些得意,道:“琏哥哥不舍得让袭人姐姐跟着凤嫂子受使唤,不如让她和我们一起平日里读书,作画吟诗,通晓音律如何?”
贾琏忽然明白了探春的意思了,笑道:“妹妹是要让我给你们找个女先生?”
王夫人和贾母一贯遵循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贾家有一个元春就够了,故而三春过了蒙学后便未曾请人教导了,这让心比天高,对诗书学问渴求的探春有些不满。
探春眼珠转了转,丝毫没有被戳破心思的羞恼,道:“有一个现成的,现居住在西府的珠大嫂子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琏哥哥只要不拘着她,再为我们说几句就成。“
贾琏这才想起了李纨,那日错过之后,这几日都忘了去探望这位堂嫂,原书里三春后来的诗书成,除了三春聪慧好学,还与这位嫂子有着不小的联系,李纨的父亲是前国子监祭酒,自幼得诗书文艺浸染,有着不小的才情。
贾琏想了想,答复探春道:“我去和堂嫂说一声,让她闲时多来东府,我把东府的书房收拾出来给你们做聚会的地方,让袭人也跟着你们一起。”
得了满意的答复,探春高兴地对着贾琏道了谢,也不用他送径直回了自己的屋,贾琏这才得以赶往惜春的屋子里,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小丫头估计该等急了。
进了探春的屋里,小女孩竟在抽抽地哭泣,几颗晶莹的泪挂在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
贾琏忙上前安慰,用帕子给她擦着泪,又问其原因。
惜春眨着眼睛,偎依在贾琏的怀里,凄凄道:“我以为琏哥哥不喜欢惜春了,只去看别的姐姐,我等了半天也没看见琏哥哥过来。”
小女孩懦懦的模样,看得贾琏自是心疼,好生安慰着,只道时路上有事耽搁了,又取了一艘全部用琉璃做的龙舟模型送给她。这时代琉璃算是稀罕的事物,这样的礼物又珍贵又稀奇,新春这才相信自己的琏哥哥是记着自己的。
望着对他一脸的依恋惜春,贾琏回想着原本属于她的结局——“削发为尼,心冷似铁”,自幼无人关怀的贾惜春,性子可以说是有些自闭,绘画是唯一的爱好,也因为后来贾母的话而日日去画那大观园画得生厌,贾琏如父如兄的关怀她,却是让她产生了深深的依恋,若哪一日这个琏哥哥忽然伤了她的心,估计真又去绞了头做姑子了。
“这个时代骗个小女孩也太容易了……”贾琏心里感叹,不由得想起后世那个嚣张跋扈时时刻刻与他作对的妹妹,对比之下格外明显,这才是妹控哥哥们的福祉之地啊。
次日,贾琏记着探春的话去了宁国府,先是来到自己的书房,香菱初来乍到,与晴雯相处了几日,虽说是贾琏故意安排的,也未免担心两人不合,所以时常过来看看。
贾琏进了院门,并未见到人,进了正房,恰好看见香菱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却是没有看见晴雯的身影,贾琏过去将小丫头摇醒,香菱揉了揉眼睛,看清是贾琏,忙起身道:“二爷早,是要写字吗,香菱来服侍你。”
贾琏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一笑,心下好奇便没有再逗她,说道:“困了就去床上睡觉,小心着凉,我哪里要你服侍什么,你先告诉我晴雯去哪儿了?”
香菱眼神闪着疑惑,道:“晴雯姐姐被珠大奶奶叫去了,让我在这儿守着二爷,我守着守着就睡着了,我是二爷的丫头,不服侍二爷那要做什么?”
贾琏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心下有些好笑,明明在荣国府的时候,晴雯最反感袭人那一套当值的理论,到了这里却又用在香菱身上,这个风流灵巧的晴雯啊。
贾琏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用命令的口吻让香菱去屋里睡觉去了,此时还是早间,小女孩正是发育的时候,贪睡是正常的,对身子也有好处,贾琏自然不用她做什么守班的女童。
只几道仪门的脚程,贾琏很快到了李纨的住所,发现两人正讨论着女红,晴雯可谓是贾府第一巧手,能让她在针线上让她服气没有几个,贾琏想了想,李纨表字“宫裁”,恐怕在这道上也是个得意的人物,所以两人才能撇开身份凑在一起探讨着,不过李纨把他身边的丫头叫来当真没有别的意思了?
贾琏有心想听墙角,却很快被李纨身边的丫鬟素云发现了。
晴雯站起身来,对贾琏行了一礼,奇怪道:“二爷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是香菱那妮子伺候不好,来这儿抓我来了?”
晴雯说话向来大胆,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顾什么后果,贾琏笑骂了她几句:“以后不许用什么”值班“的法子了,我来早来晚了,你们只管睡觉便是,拿香菱顶什么包,我这是来找堂嫂商量些事情的,你先回去吧。”
晴雯狐疑地看了眼贾琏,只见对方面不改色,身形端正无比,这才扭着腰离去了。
“堂嫂近日可好,我从扬州归来后一时事物繁忙,这才得了闲过来探视堂嫂,望勿见怪。”
有丫鬟在场,贾琏姿态摆得极为端正,李纨也是守礼地与贾琏寒暄了几句。
李纨自有了兰哥儿之后,少女般的年纪便多了一股别样的风情,贾琏见她虽不穿红戴绿,却依旧衣裙款款,肤白貌美,不由得多看了眼。
敏感的少妇自是注意到了贾琏的目光,不自禁地扭了下腰身,让身边的素云下去备一味平日里的耗时颇久的调制茶,并几样糕点一起端来。
丫鬟甫一出门,贾琏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几步,看见李纨没有后退,心里明白了几分,又换了个有趣的念头,遂将探春拜托他的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李纨听后,认真地想了想,道:“其实父亲也并未教我些什么,教导二字是不敢当的,但是侍奉小姑读书做工理当是本分,我闲时便可过去。”
说罢,李纨不再言语,贾琏也没有开口,气氛僵了僵,少妇似乎有些不自在,看了眼对方,以往贾琏得了这等机会可是变着法子调戏自己的。
贾琏顺着李纨的目光看了回去,盯着那张俏脸笑了笑,道:“真的只有这些事了。”
少年脸上笑意盎然,一如和风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