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梁玉双手捧着茶杯，半眯着眸子看着外面层层剥落的冷霜，屋檐上有层薄薄的白，有风从蓬牖外吹来时，倒是驱散了煮茶的那种烟熏之气，“如今我刚打了胜仗归来，就算有过错，皇上也绝不会动我。寿阳王能在皇上面前盛宠十几年不衰，不仅仅是靠谄媚就能混到这程度的，寿阳王这人向来会察言观色，更是习惯了揣度圣意，在才会讨皇上喜欢。但是他这人也聪明，帝王家人不喜欢别人看透自己，该装糊涂的时候，寿阳王就是个老糊涂。”
竹慕容轻轻摇头道：“倒是没想明白，这做官还有那么多学问。”
“官场比如战场，明面弑杀固然可怕，但是暗箭伤人才为人忧惧。”梁玉轻笑道。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竹慕容呷了口茶水，微微勾起唇角，“跟着你倒是能见识很多东西。”
“若是你跟着我的时间更长些，倒是会遇到更多的牛鬼蛇神。”梁玉捏着一块糖糕放进嘴里，半眯着眸子咬的格外惬意，待竹慕容也学着她拿起一块糖糕放进嘴里后，梁玉忽地笑道，“为何学我？”
“看你吃的香。”竹慕容喝了一口茶水，微微颦眉道，“不过太甜了。”
梁玉眼睛弯如雨虹，笑的乐不可支。
心底不禁唏嘘道：未曾想这世上，竟有人会这般。貌美，本心更美。
……
被寿阳搅和了兴致，梁玉便是又犯了懒。
看着斜对面的云西楼中食客不绝，梁玉撺掇了竹慕容，两人在云西楼打包了酒菜，遣人送回南阳王府。
那边司月影买了四五六七八个丫鬟回去，顺带着还买了一家卖身为奴的老老小小。
这下子算是喂马的、煮饭的、看门的，全部齐活了。
府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番采买，梁玉回了南阳王府便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无芳院外，来来往往的下人。
随意用了午饭，工部负责修葺王府的官员便早早到来，如此以来，想要登门拜访的官员只好罢休。
司月影领着工部郎中七绕八绕的到了无芳院门口，看着坐在石阶上的梁玉，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恭谨地拱手拜道：“郡主，这是工部郎中亓官大人，专程来送修葺改造的图纸的。”
梁玉起身，随手掸了掸衣摆，看着司月影道：“你去请竹公子过来，就说我请他一同过目。”
司月影领命退下后，梁玉抬手邀道：“南阳王府门庭破落，倒是辛苦亓官大人了。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不如在这院子里看吧。”
穿着官府，身体有些宽胖的公布郎中亓官考，恭谨地颔首，随着梁玉走到院中石桌边，从盒子里取出工程图纸，缓缓展开。
那方竹慕容随司月影来了无芳院，与亓官考见了礼后，立于梁玉身边道：“修葺改造的图纸，你自己看便是，我也不懂这些，叫来也无甚作用。”
亓官考闻言，这才敢稍微抬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听这声音，如朗月清风，甚是温和悦耳，倒是令人好奇不已。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险些被眼前风姿迷了眼。
亓官考怔忪了片刻，便立刻收回了目光，心底暗暗叹道：素闻南阳王府郡主喜好美色，两年以前，他一直被外调，任职其他州县，倒是从未亲眼见过。百闻倒是不如一见，传言当真不虚。而且这宁国郡主的眼光当真是一等一的好，这等男色，放眼郢都也少有人能及。
梁玉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拿了一块石子压在图纸边角：“多看看就懂了，以后还要看不少。”
亓官考微微抬眸，谦恭地问道：“郡主还要再建屋室庭院？”
“非也。”梁玉摇头，“行军打仗，自然是督造边防工事，早晚都是要熟悉的。”
竹慕容微微侧目，忽地想起梁玉上午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
飞鸟尽，良弓藏吗？
这是在给他暗示什么。
亓官考顿时噤声，兵工之事属于军队的机密，若是擅自打听，到时候落了罪名，可就不得了。
竹慕容只是简单地颔首，与梁玉看着石桌上的图纸道：“好像变化不是很大，只有西苑那边好像扩修了。”
“的确，不过也刚好，府中人本来就不多，没必要再扩，费时费力还费钱。”
竹慕容被她的话逗乐，浅笑道：“说的有道理。不过若是府中钱财不够，可带我的令牌到竹氏钱庄去取就好。”
“那倒不至于。”梁玉摇头，伸手指了指图纸上西苑的方向道，“府中房屋没必要再扩建那么多，只要再加一排即可，不过府中亭台水榭的修葺，还劳亓官大人稍费心思。我看这庭院内部的改造设计都非常的好，工部的各位大人倒是劳心费力了。”
“郡主严重了。这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图纸的规划与设计并非我工部上下之功劳，陛下早闻郡主班师回朝，特意派了卫少傅协助工部规划设计王府的改修之事。”亓官考一板一眼地说道。
梁玉微怔，不过也只是片刻，微微颔首道：“没想到会是老师的安排，改日定要登门谢过。”
“图纸安排没有大的问题，修葺之事烦劳亓官大人全权督造。”梁玉向亓官考微微颔首。
收了图纸，亓官考拜别之后，梁玉眉头微锁。
竹慕容见状，负手而立，眉眼清浅，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就是觉得奇怪。”梁玉颦眉道，“现如今三皇子的少傅卫禧曾是我的老师，此人是个非常博学之人，但是也异常的寡淡。教习我时，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私下与我并无过多交情。皇上安排他设计南阳王府修葺督造工事，意欲何为？”
“兴许是以为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多少是了解你的。”竹慕容沉思道，“你虽是觉得并无过深的交情，但是既然能为少傅，其实什么碌碌无为的庸人。他不与你私交，并非他不了解你。”
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
事关卫禧，梁玉也不得不谨小慎微。
此人自幼便是才华卓绝，年纪轻轻便已经是进士。
因她幼时顽劣，又好美色，无奈之下，她父王便请了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卫禧给她当老师。
当时这事也是传遍了郢都，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时卫禧对她一板一眼，严苛有加，兴许就是气她年纪轻轻便如此好色。
转眼间，如今卫禧差不多二十二有余，这一晃五年的时间，倒是徒添了些许凉意。
恍若经年旧事，却在转首时才恍然，多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