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渊以为他会睡的不好,毕竟离开交城那栋房子后,他时常连四个小时都睡不满。
然而惊奇的是一夜无梦,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七点,起床时他看着钟表不可置信。
“深深,是你吗” 他扭头看着木床上的玉盒喃喃的道。
洗漱后来到厨房,许是从来没用过乡下的灶台,需要自己起火,他弄的灰头土脸才堪堪熬了一碗粥。
勉强解决了早饭,他洗了个澡准备在院子里研究石磨怎么用。
他记得深深说想做豆腐。
然而他找遍了整栋房子也没看到黄豆,看来小郑以为石磨只是个摆设,他并不会用,所以自然而然没有准备黄豆。
坐在吊脚楼的阳台上,他搭着扶手随意眺望云山的景色,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天上白云朵朵,和远处森林连绵成一片壮观的景象,山的半腰环绕着一层白茫茫的雾,笔直的山尖从雾中顶出直达天际,目光从远处收回,不经意间落入隔壁的院子。
柳深握着茶杯皱紧了眉头。
很熟悉的感觉,对面院子的主人穿着一身米色收腰麻布长裙,她似乎是在忙碌什么,站在亭子里背对着他,手臂来回晃动。满头秀发绑成了一跟粗辫子放在身后,似乎是累了,她拿起桌边的丝帕擦了擦汗。
好熟悉的背影,他沉默着,皱着眉回忆着,太熟悉了,到底是谁?自己确定从未来过这个云山和云村。
好像,真的太像了,深深...
他死死地盯着这倒背影,是了,她和深深的身材简直一模一样。
“深深”他紧绷着牙,全身肌肉都颤栗着,目光眨也不眨的追随着她的背影,女孩似乎是渴了,拿起旁边的水杯发现茶杯和茶壶都没水了,转身拿着茶壶走下亭子准备去厨房接水。
她转身了。
“砰”茶杯从吊脚楼上摔落,他突然站立,只觉得他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双眼死死的看着女人的面孔,刹那间想起许多往事,浑浑噩噩,纷繁芜杂,记忆如同喷泉般涌上心头,死死地扼住喉咙,他不自知的抓着廊边扶手,看着她一步步走入房门,裙角打了个弯消失在眼前。
“深深”他的嗓子仿佛被烟熏过,沙哑低沉,过了一会,他又低低的念了句“深深”
女人垫着茶壶出来,又缓缓的走回亭中继续手中的工作。
她真的和深深像极了,从眉眼到轮廓,柳渊转头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在睁开眼时不经意的看到窗后床头柜上的玉盒。
滚烫沸腾的心绪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他怔怔的靠着柱子,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了下来,是了,他想,是了,深深已经死了,自己亲眼看着她火化,亲手装的骨灰。
再没有什么时候让自己如此清晰绝望的认识到,他的深深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只是,他将脸埋入双手中,哽咽得像个孩子。他还有一丝丝希望,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女孩早已死在十年前那个阴冷的冬天。
可是,可是真的太像了。
那种感觉,她的身形体态,无一不在告诉他,那是他的深深,她就在隔壁等他带她回家。
许久,他揉了把脸庞,将狼狈尽数揉掉,面上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从容。
再次站起来,进屋换了套休闲服,他抚平衣角,又变回了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柳渊。
下楼,出院,走向隔壁院子大门。
柳渊深呼了一口气,敲响了院门。
-
咚咚咚,小院子的木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其实如今大多数农家院门已经换成铁门了,不过她家当时用的木头是好木,还是村里陈家儿子考上大学,农民朴实,为了感谢她奶奶,把家里后院藏的好木拿出来给她家打了个结实的木门。恰时家里的门经过风吹雨晒,有些冷缩了,大门时常合不拢,这扇大门送的正是时候。
大早上谁会敲她家的门? 她皱了皱眉,拿镇石压着稿纸,转身开门。
砰砰砰,不知为何,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来了” 她应声开门。
望向门外的一瞬间,“砰”一声,柳深又死死地关上门,全身靠在门后颤抖。
那张脸,她哆嗦着,只觉得脑袋浆糊成一片,门外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徘徊在耳边“深深,深深”
她咬着牙闭眼平复着心情,那张脸她太熟了,她爱了三世的爱人,闭上眼她都能一笔一划刻出他的模样。
没人能明白她飞蛾扑火的感情,她将自己困死在柳渊的身边,任由自己伤痕累累,也不愿离去。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发出声音,然而那声“小叔”徘徊在齿间,飘散在空中。
靠着门低头站立了会,她垂着眼打开了门,不敢看他。
“您好,没想到是柳渊先生,太惊讶了,失礼了,请进'”她侧着身邀请他进来。柳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她内心发抖,全靠手紧紧的握住门把支撑着身体。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才走进来“没想到我这么吓人”
笔直的双腿越过她,他穿了件白色T恤,浅褐色的休闲裤,脚踩着一双布洛克雾面鞋,这是她最喜欢的装扮,身上散发着茉莉花的味道。
“您好,我是新邻居,姓柳单名一个渊”他转身望向她,顿了下,他伸手“深渊的渊”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双修长干净的双手,曾何几时,牵住这双手是她最开心的事。
她眼窝发酸,抿了抿唇,颤抖的伸出手“您好,我姓柳,名云萝,云萝花的云萝”
她看着眼前被他包裹住的小手沉默不语,粗糙,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有刀伤,烫伤,还有手指尖从小干农活留下的厚茧。
他似乎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
“你似乎在发抖”他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道。
像被烫到一样,她用力的嗦回了手“是,是吗,可,可能有点冷”她根本不敢抬头,怕被他看穿眼里快要溢出来的伤痛。
“柳先生请坐,我去给你拿杯子倒茶”不等他回答,她一溜烟的小跑上楼。
-
柳渊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用力的握紧了双拳。
再次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他扭头走向亭子,镇石压住的稿纸上是一个竹凳和长方形桌子的草稿,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标示和长宽高数字。
手指轻轻的佛过那些字体,呼吸徒然沉重,他仿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眼睛死死地看着这些字体,不敢移开。
一个人的样貌体型可以改变。
可是习惯呢?这些字体..
还有初见时她惊慌的神色,
入门时连眼神都不敢看他,
伸手时浑身都在颤抖。
他自问长的不像什么坏人,他们从未见过。
她为什么惊慌?
她为什么不敢和自己对视?
还有她走路的仪态和死亡都无法将他们隔开的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可是可能吗?
他亲手装的骨灰!
理智告诉他放弃吧,那个小姑娘已经亲手被你害死了,死在20岁寒冷的冬日。
可是心底,他还有一丝丝奢望,万一,万一有一丝丝可能。。
“柳先生,您的茶杯”女人的声音在背后想起,音色低柔。
他握拳,死死地压抑着体内狂躁纷涌的情绪,抬头时已是面无异色,只有眼瞳深处有着一丝丝的疯狂。
他的深深,就是死,也要将她从地狱里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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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看到他站在稿纸前,她感觉浑身犹如置身于冰窖,他发现了什么?
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下,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神色有了片刻的慌乱。
不要怕,不要慌,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人死而复生这事几乎没什么人会相信,何况她是穿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虽然有七八分相像,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摸了摸心口,她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抬眼时神色已恢复正常。
“柳先生,您的茶杯” 走到身侧,她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花茶。
“没有什么好茶叶,这是我自己晒亮的花茶,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邻居,叫我柳渊就好” 他浅唱了口茶叶。
“很香,有茉莉吗” 他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的皮囊在看她的灵魂。
“有的,还有玫瑰,云萝花,银杏花,蝶豆花,桂花,甘草等” 她低头笑了一下,悄声将稿纸折叠起来。
“我正打算给新邻居送些,想不到你就来了”
“要看一下我晒的花茶吗?”似乎是不想和他继续在亭里对视下去,她问完后快速的扭转身子走下凉亭。
“好的” 柳渊走在她身后目光贪婪得看着她的背影,随她绕进后院。
指着面前的空地上的簸萁“这是晒好的花茶,花小,阳光比较充足晒一天就好了”
她刚上前弯腰准备拿起簸萁,突然腰间被一只手轻轻的挡住,掌心隔着细麻布在腰上微微发热,她仿佛受到惊吓般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身后人的怀里。他低头轻嗅着她脖颈处的茉莉花香,靠近耳垂低沉的笑了。
“小心些,我来拿”
距离靠的太近了,耳边顿时被那性感低沉的嗓音振的一阵酥麻。
还好说完这句话,不等她跳开他便礼貌的侧身走向前,拿起簸萁。
她松了口气,看着他的目光还是直直的盯着她的脸庞,她低头抿了抿唇往回走,没有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
“你在亭子处等下我,我上楼拿个罐子帮你装茶”她几乎是以小跑的姿态脱离了他的视线。
将簸萁放在亭子的木台上,他看着被她折叠起来的稿纸沉默不语,仔细的回想着她的神态。
她紧张时会抿唇,
她刻意回避和自己对视,
她似乎总喜欢背对着他,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指尖轻敲着木桌,心跳随着越来越多的猜测逐渐加快。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心头,
如果,人死真能复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