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在我临走之前特意为我指了条明路,出了浮生客栈之后往西南方向再走十里路就能望见岭南坡,而只要过了岭南坡,也就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
忘了一提,大胡子是我借住的浮生客栈的掌柜,人不如其名,反倒是生的肤白貌美、面如冠玉的,因而我曾一度怀疑他能孤身一人将客栈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段上且不被附近的土匪强盗惦记上完全是出卖了自身的色相。
彼时他拨弄着算盘,漫不经心地问我,“现下皇城局势动荡不安,人人唯恐自身难保,姑娘又为何执意孤身一人前去?”
“寻人。”我用托盘托起茶碗,盖子轻轻刮弄几下之后, 又突然失了品茶的兴致,遂又放下盖碗。
他抬起头,打趣道,“莫不是千里寻夫?”
我但笑不语,任凭他随意猜测。
“被我猜中了?”大胡子偏头看我,他的那双凤眼一挑,眼里的情绪喷薄而出。
古人诚不欺我,食色性也,若是我意志力再差一些,定要叫他勾了魂,难怪难怪,那土匪强盗定不是什么心性坚定的人,说不准早已臣服在他的美色之下。
我站了起来,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推到他的面前,“本不是个自由人,不过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罢了。”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了。”
而此刻我收回了思绪,已站在了城门口,百丈城墙已满是伤痕,沾染而上的血液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邕国原是列国之中的强国之首,靠的就是讨伐周边及西夏各个国家来开辟自身的国土,周边各国皆已强弩之末,根本毫无余力去对抗拥有十万多训练有素、作战勇猛的士兵的来势汹汹。
可惜的是邕国国主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他贪恋的何止是这短短在世几十年的天下,他要与这天地存,他要不生不死不灭,只做这世间唯一的主宰。
坊间传闻,北部原定山镇压着上古妖神的魂魄,以男子的精血每日灌养牠,待到九十一日之后,便能成为牠的主人。
错误便是从此时开始的。
年轻的国主带上了亲信踏往原定山的路,不管他的子民如何揣测,如何反对,都为时已晚。
国主回来的那一日,便下了一道谕旨,凡是秋冬行刑的青年男囚皆将作为祭品献祭给妖神。
人人惶恐不安,又不知从哪儿来的传闻,说是国主下一步或将祭品的对象选择为他的子民们。
军心已然涣散,将士们又如何能无怨无悔的追随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将刀刃对向自己的国主。
而一直与邕国敌对的吴国见势也不再隐藏在暗处,带领着还未被邕国占领的小国的将士们冲向了守护邕国一代又一代的城门。
国主终究是没能等到九十一日之后。
他的长生梦破灭在带回妖神魂魄的第九十天,吴国死士们终于冲破城门,在杀出的一条血路上留下自己的脚印,而那血路的终点终是指向了国主所栖的宫殿。
我过了城门,便听见漫天的呼天号地。已经干涸的血液紧紧粘在了砖瓦之上,微弱的光清晰照出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四处飞舞,最后稳稳落在了地上四处散落的尸首之上。
我转身藏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里,从怀里掏出玉骨笛。它通体乳白,在墙上倒映出泛青的光。
玉骨笛与散落在人间的幽冥珠同为上古神器,而神器之间自然能够相互感应。只要吹响玉骨笛,就能召唤来我想要找到的东西。
我握住笛子的两端,闭上了眼睛,将气息慢慢吹进笛孔内,玉笛声也慢慢传开,缓慢的飘向了邕国的上方,盖住了整座城的嚎哭、谩骂以及前所未有的死气沉沉。却又好像与周围的声音都融为了一体。
一曲将近,我睁开眼。
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子墨发及腰,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望了过来,“是你召唤的我?”
她就站在那儿,周围空气的血腥气都褪去,覆上一层清雅梨花香。柳叶眉一蹙,连带着我都想将整个天下捧到她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我心里直叹气,难怪难怪。
“是你体内的幽冥珠指引你来的。”
她捂着胸口,突然轻笑出了声,“看来你是想要我体内的幽冥珠了...”
我没有回答,只看她目光放空,一个人又说,“也好,反正禹景也走了,我一人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不知他是不是入了轮回,喝孟婆汤前会不会再想起我呢...他该是恨我的。”
邕国国主,表字禹景。
“或许姑娘还有没有未了却的心事。”我沉思片刻,才问她,“我必定为姑娘...”
这么说实在太冠冕堂皇,我自个儿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一个靠着幽冥珠在世间存活了上百年的魅虚,这幽冥珠便等同于她的命。幽冥珠取出,她连入轮回的资格也无,或许只能化为一缕青烟孤单的飘走罢。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等价交换一条性命呢。
“是有的。”她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蒙了一层灰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禹景曾送过我一只牡丹簪,但如今却不知丢失在何处了。”
“他曾说过,第一次见我时就想到应买支牡丹簪,觉得配我,只当他是诓我的,哪有人会这么傻,头一次见人就想送簪子的。原来,是真的有这种人。”
我静静聆听着,那是他们的故事。
在她的故事里,没有昏庸无道的国主,亦没有渴望长生不老的暴君,有的只是那个,以江山为聘却失了所有的李禹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