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没有等到喻殊。
祁宣帝一道圣旨将百音阁阁主召进了宫。
百音阁在喻殊踏进宫门的那一刹那,变成了一支弓弦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一个江湖组织不会拥有与一个王朝相抗衡的力量,但喻殊最初组建百音阁,只是以江湖组织为掩饰,暗中联系各方的势力。虽然喻殊几乎从不与九阙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但九阙知道,他早晚都会迈出夺权的那一步,也随时都在严阵以待。
一旦平衡被打破,天下必将大乱。
喻殊离开前,与晏迟定下了五日的期限。离这期限愈接近,百音阁中众人的神经就愈紧绷。
第三天晚上,百音阁迎来了一位并不算陌生的客人——
国舅薛斐。
晏迟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在九阙与薛斐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
薛斐毫不在意地任他打量,“我可以帮你们带人入宫,但我有条件。”
他总是在说“条件”,晏迟觉得同薛斐这种人讲条件,就是在与虎谋皮,兴许转身的功夫,就能被他一刀捅死。
一贯伶俐的九阙此时却傻不愣登地问道:“什么条件?”
事已至此,薛斐也将话说得很直白:
“我对鹿死谁手不感兴趣,只是祁昭不能死。你们保祁昭一命,先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
他理了理衣服,起身离开,还状似贴心地关了门,给九阙与晏迟留足了谈话的空间。
晏迟不相信薛斐,所以他绝不会让人同薛斐入宫。
更何况喻殊已经在离开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在这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也有极大的胜算。
他看着九阙沉思的神色,不由蹙起了眉:
“方才薛斐说的话,你信了?”
九阙微微抬眼,“不是我信或不信,而是我想不想去。”
晏迟在心中盘算过九阙如今是不是转投了太子的阵营,也盘算过太子会不会与祁溟结盟,可他也知道这些猜想都匪夷所思,根本不可能。
九阙托着下巴,“他一个人在那儿,虽说祁宣帝多半不敢动他,但我不放心。”
晏迟的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隔了片刻,他不带什么感情地说:
“你自己想好了,别给他添乱。”
晏迟每次都在深刻地反省,为何总在喻殊与九阙面前嘴硬心软,奈何下一次他仍然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他也只能自我说服,喻殊与九阙二人都是上天给他派来的劫数,注定让他耗尽心血,弥补上一辈子所犯下的罪孽。
九阙往外走的时候,门打开,迎面走来一个眸光清冷的姑娘。
她们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僵持了几秒。
这次倒是一向不与九阙多言的千瑟先开了口:
“……去找阁主?”
自九阙来百音阁的第一天,千瑟就不喜欢她。
这与九阙同顾笑之是不一样的,顾笑之不喜欢九阙,如同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九阙从未放在心上与她计较过。
但千瑟不喜欢九阙,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不喜欢,于是九阙也不喜欢千瑟,她们对彼此之间的不合心知肚明,避免一切可能碰上的机会,几年来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
在喻殊遇见九阙之前,千瑟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他们都在复国的路上艰难苦厄地跋涉着,喻殊走在前面,千瑟就跟在后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踏实,她因为看着他,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可九阙让千瑟在喻殊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有朝一日,喻殊会从她注视的地方消失不见,牵起一个人的手,平淡安稳地生活,直至岁暮终老。
爱有时使人强大,有时令人庸俗。
归根结底,千瑟讨厌九阙,因为她担心九阙会让喻殊变得平庸。
他该是那登上高位、俯瞰万里山川的君王,而不是被九阙拖累成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但在这个当下,夜色静谧,草丛深处隐约有荧光亮起。
千瑟知道薛斐的来意,喻殊肯定不会同意九阙去宫中找他,她也知道,喻殊其实是想见九阙的。
在千瑟眼里,喻殊为九阙打破了太多戒律,做出了太多牺牲,如今九阙终于想主动为他以身试险,大约是一报还一报,她不想拦着。
见九阙点了头,千瑟停顿了一下,她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手,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被她一并松开了。
她的神色依然疏离而淡漠,也许是因为在喻殊身边呆了太久,眼角眉梢的气质都与喻殊很相像,连关照人的话都没太多差别:
“你自己小心。”
九阙轻声道了谢,与她错身而过。
千瑟走进门,看见桌边坐着的晏迟,不同于千瑟与喻殊习惯面无表情,晏迟的愁绪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他拉着千瑟长吁短叹了一阵,伸手揽过她的腰,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千瑟啊,这么多年走过来,我们好不容易。”
千瑟冷冰冰地说:“你少来。”
但她没有把他推开。
晏迟的脑袋顶在她的肩窝上,声音有些闷闷的:
“一会儿真的打起仗来,你就别去冲锋陷阵了,又不是个女将军,小姑娘嘛,尽量往后头躲一躲。”
千瑟应了一声,没再开口说话。
兵戈相见的一天迟早会来。
他们既希望它早些来,又害怕它来得太早。
又是一场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