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三点四十七分。
芝市着名眼科医院三楼。
护士在外边轻敲了两下门，探进来一张颇有些揶揄的滑稽脸。
她冲坐好的许知远对着口型，“又来了。”
门内的许知远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揉了揉疲倦的太阳穴，这才正色道，“叫下一位。”
叫号器开始播放机械女声。
“请04号患者陶小芸到三区07诊室就诊。”
许知远坐诊的科室门被推开，扭进来一个身材火辣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一身修身的深V短裙，浓妆，嘴唇涂得鲜红，却不显风尘。
笔直纤细的长腿下面踏着双尖头平底鞋，拿着病历本轻叩在他桌面的手指白皙，指尖也是跟唇色一样艳丽的刺眼红色。
许知远说不上这是什么美甲手法，但估计并不昂贵。
因为他明显看见在她右手无名指和食指的位置，距离他上一次见她，已经有好几处红色都开始斑驳脱离了。
“坐。”
许知远公事公办，划亮面前的电脑开始录入病人资料。
陶小芸施施然在他面前坐下，双腿自然交叠，露出令人遐想的曲线，手托香腮妩媚看他。
“还需要我重复我的情况吗？”
许知远的眼睛抬了一抬。
若是依照正常流程，他在接诊新患者之前都会有这一段例行询问。
但，如若像面前坐着的这位陶小姐一样，整整半个月都拿同样的理由来他这里问诊，那这一步询问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
“不用。”
许知远语气不见一丝不耐烦，快手敲上几行字，这才跟陶小芸继续沟通。
“准确来说，如果我的经验和医院的设备都没有出错的话，陶小姐你已经可以不用来医院了。”
“哦。”
陶小芸心不在焉地应着，那双眼线瞄得很深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眼波荡漾，又显得有几分柔情似水。
“可是。”她的声音软下来，嗲嗲的，“我不来医院看你，总觉得不放心。”
许知远垂眸，挡住她暗送过来的秋波，神色不变地开始打印检测单。
“如果陶小姐不放心，可以去5区排队给眼底拍片，顺道测量一下眼压。”
——简直浪费医疗资源。
打发走了陶小芸，许知远看着摞在他桌前的二十多本病例忍不住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短暂的休息后，他打开下一本病例，示意护士继续叫号。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要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接待数不清的病人。
如果每一个人都像刚才那个叫陶小芸的女人一样，没事把进医院调戏医生当好玩，那他也许真应该考虑建议医疗系统添加患者黑名单，将这些垃圾都完全挡在挂号系统之外。
医院三层三区窄小寒酸的卫生间。
拍好了片子的陶小芸正对着洗手池前巴掌大的镜子补口红。
身后隔间里走出来一个穿护士服的女生，看一眼她几乎短到大腿根的裙子，又看一眼她手里拿着的叫不出牌子的口红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
医院并不缺少八卦，也不缺少热爱八卦的人群。
所以，临下班点的员工通道里，陶小芸手里头那支崭新的口红便成了今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知道哪儿买的三无产品，也真是心大，什么都敢往脸上用。”
“可不吗，挂许医生的号和咱们院拍一次片都不便宜，这些渠道多花点，其他地方肯定是要省的……”
许知远带着自己的工牌从通道口路过，听见里头提到了他的名字，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你是不知道，她妆化得可浓啦，真担心她眨眼的时候脸上的粉会一层层往下，噗嗤。”
“想聊骚许医生，也不照照镜子。”
“……”
许知远确定话题跟自己的工作无关后便加快了脚步。
他一路笑着跟迎面走来的同事打着招呼，一面掐点在考勤机上刷了下班。
手机备忘录提示分秒不差地响起来。
——今晚他跟女友苏卿有一个约会。
地点在市中心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的一家顶级西餐厅。
他脱下白大褂，挂进柜子里。
拿起自己的男士手包，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一切无误。
他抓起桌上的奔驰钥匙，一路下了地库。
芝市的周一，前往市中心的主干道果然很堵。
许知远将车停在附近停车场，徒步走到德雅西餐厅楼下时，苏卿早已经不耐烦地等在那里。
她衣着得体，脸上的妆容也永远令人觉得舒服。
近乎无色的唇彩让她的嘴唇看起来饱满又诱人，许知远上前，忍不住想趁其不备亲她一口。
哪晓得，苏卿做了指甲的手却先一步挡在他脸前，眉毛拧起来。
“怎么迟到这么久？”
“堵车。”
许知远享受的将苏卿的手给握了。
他们俩八年同窗，十一年爱情长跑，谈婚论嫁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许知远回忆起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的点滴细节，依旧有种难言的甜蜜感觉。
“堵车，堵车，天天堵车。”
苏卿试着把自己的手从许知远手里抽出来，无果，遂作罢，任由他拉着进了观光电梯。
“你就不考虑换个医院？就那破眼科医院，恨不得把新院盖到郊区去。”
苏卿就算抱怨也依旧十分好看，语气轻柔，在许知远眼里就跟撒娇的孩子一样无害。
“听说分院是打算盖在六环。”
许知远关闭电梯，接上女友的话茬。
“不过也没安排谁要过去坐诊。你呢，在市医院还干得还开心吗？”
后面的话题逐渐转为情侣之间的耳语，一路直达三十六层，电梯门打开，红毯自脚底铺到了走廊尽头的餐厅入口。
“欢迎，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守在电梯不远处的前台露出动人的笑容出来迎接。
苏卿脸上笑容浮现，主动挽上许知远胳膊。
“有的。”
许知远识趣地掏出来自己的铂金卡，让接引人员核实预定信息。
“这边请。”
三人还未走近餐厅，装潢考究又大气的餐厅里已隔着门隐约传出来断续的钢琴声。
“伊斯拉美？”
苏卿见多识广，只听了一会儿便诧异开口询问。
许知远不通音律，更不知道苏卿口中的伊斯拉美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些都并不妨碍他和苏卿随着接引人员一同穿过餐厅大门，随着钢琴声传来的方向，一眼看到被设置在餐厅一角的演奏区里那台价值连城的布鲁尼钢琴。
而在这架钢琴前，此刻正坐着一个令许知远颇有些眼熟的年轻女人。
她换了身衣裳，盘起了头发，留给所有宾客一个优雅又恬静的侧影，一双妙目低垂，没有去看面前摆放着的琴谱，而是专注于指尖的黑白琴键。
陶小芸？
许知远的眉毛挑了一挑。
不得不承认，人靠衣装，他在认出陶小芸之前，竟然对坐在钢琴前的女人有了短短一秒钟的惊艳。
只不过，他很快将视线落到了陶小芸被琴身遮挡住大半的双手位置。
这家堪称国内唯一米其林三星西餐厅，又收取昂贵预定费的用餐场所，竟然会雇佣这样一个女孩在他们大厅演奏？
许知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用她那双指甲油都掉了的手？
许知远收回自己落在陶小芸身上的视线，搂紧了身边的女朋友。
侍者殷勤在前为他们开路，钢琴声流淌，宛如精灵在山野间嬉戏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