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翎和Amy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时候,柏彦就站在那天撞见她的长廊尽头。
身后有女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压都压不住,不知道到底是故意在说给谁听。
“Connie又拿下了个艺术大赏的宣传视频拍摄?这是wenwen坐到了公司一姐的位置上吧……”
“这还不是一姐?放眼全公司,还有谁资源比她好啊?”
“长得漂亮就是吃香哦,我听说这次的封面又是易董钦点了她来拍,第几次啦?”
“没听人说吗,易董这是要拱手环仲讨她欢……这位的段数跟Mica啊Cecilia什么的,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哦。”
“是啊……我还听说……”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刻意压低,低到暧昧,目光在男人高大的背影上流连,恶意又惋惜,“她和咱们公司的几个男模也不清不楚呢!”
那双冰冷的双眸终于压低,微微侧过来,却根本没有看身后的那群人一眼。
只是无声的警告,那几人却被他阴郁的一眼扫得噤若寒蝉。
柏彦手里握着一罐冰冷的黑咖啡,看着对面同样面无表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
Amy在她旁边给那几个闲言碎语的模特飞了一记眼刀,转头无奈看了眼孔翎,气不过地提高了声音,“Connie啊,你没听见别人怎么说你吗?在你眼皮子底下给你添堵呢!”
孔翎目不斜视,好像和这些人,以及他,都在完全不同的异次空间一样,她只是漠然走她的路,毫不在意她不想在意的一切。
“说就说吧,嘴长在别人身上。”
她笑了一下,笑意浅得几乎抓不住,“既然人家怀疑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我拍一组全环仲除了我没人拍得出来的封面,不才是最好的还击吗?”
擦肩而过的刹那,柏彦就听见她淡然自若地说出了这句话。
和她那晚说“你要臣服于我,柏彦”的语气,都没有什么差别。
多么骄傲狂妄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孔翎,真是令人生厌。
Amy听了也作罢,询问她接下来的行程,“你要去机场接人?我安排人开车送你吧?”
孔翎似笑非笑地摇头,收回目光的时候擦过柏彦,神色中没有一丝动摇,“不用。二人世界,不便打扰。”
二人世界。
他提步向前,想。
大概是她四位炮友中的某一位回来了。
他们彼此没有再看对方一眼,消失在长廊尽头,他也没有再停留,握着那杯依旧冰冷的咖啡走进了会议室。
又是这样。
不欢而散后,上演一场或许都算不上冷战的冷战。
他坐在还有她体温的会议室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纸,字迹潇洒,看得出来不过是开会无聊时的随手一写。
“热血在腾
问哪里有人
一生只得一个女人”
修长的指节捏紧这张纸,眼神讽刺地将它缓缓团皱,甚至没有回头地向后一扔,精准丢进垃圾桶里。
她不信他一生只爱她一人,就也要逼他不敢信她。
一个人全身心的信任何其坚固又脆弱,偏偏她从一开始就吝啬。
说什么相不相信,无非是想不想。
他觉得可笑。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
“行为艺术之母”的个展上,宽大的展厅里人们来来往往,光洁的地面上有轻微的皮鞋和高跟鞋碰撞声。
没有人舍得喧哗打破这里的宁静。
戴着黑色礼帽的女人打扮成《蒂凡尼早餐》里赫本的经典造型,一袭小黑裙衬得腰条纤细,手臂上薄薄的黑色丝绒手套性感优雅。
她仰着头,站在阿布拉莫维奇《The Artist Is Present》的影像前久久凝望。
宽大的黑色帽檐如同起伏的波澜,将她的大半侧脸遮住,只露出从精巧鼻梁到红唇的一丝惊yan颜色。
解旭宸缓步走来,站在她身后站定,跟着她一起看了眼面前的照片。
他挑眉,看向她的侧脸,“我记得这个展览当时共计持续了700个小时,阿布拉莫维奇一一和几千个陌生人对视,哪怕有人不过十几秒就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却始终没有流露过一丝情绪。直到这个人出现……”
他的手指虚虚点了点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容不复少年模样,他蓄着胡须,与鬓发皆已半白,脸上有深深的一道道纵横沟壑,皮肤因为经年的风吹日晒而显出古铜色。
解旭宸瞳孔微微收缩,回忆着道,“阿布拉莫维奇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宣告崩溃,她看着他颤抖,流泪……和他静默对视,然后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紧握双手。”
他摇着头感叹一声,“这就是爱情么。”
那张照片下明确地写着这个苍老男人的名字——乌雷。
孔翎静静听他说完,双眼望着照片上两人紧握的双手,神色静谧又悲伤。
“1500。”
她忽然开口。
“什么?”
解旭宸不解地看着她,孔翎勾唇轻轻笑了笑,目光依旧没有从照片上移开,语气似乎云淡风轻,“阿布拉莫维奇先后对视了一千五百人,看他们对着她露出人生百态,她却始终都保持着雕塑般的冷漠……直到乌雷出现。”
他是她分别22年的恋人。
艺术家不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
这是人们对这两位相恋了十二年之久的艺术家,最后的评价。
他们曾紧密相依,灵肉契合,维持着连体一样的艺术和情感“共生”关系。他们一起创造过无数行为艺术的佳作,可最终分道扬镳。
孔翎轻柔的声音在宽阔的展馆中听起来悠yuan,“结束恋情前……阿布拉莫维奇从梦中得到启示,希望与乌雷的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是‘充满神秘感、能量和魅惑的’,于是在1988年,他们合作了最后一件作品,《情人——长城》。”
解旭宸忍不住凝眸看向她。
她说出这段话时,丝毫没有停顿,流畅得仿佛曾默诵过无数次。
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可他在这笑容里,看到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孔翎。
她温情脉脉,极尽怀念。
有关于这个故事的一切,甚至不必闭上眼,她都能想得起。
讲故事的那个人,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味道,他每一根柔软的发丝,和发丝下宠溺的双眼。
日夜不敢忘。
那个傍晚,有着轻微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房,男人的胸膛宽阔,能容着她蜷缩在病床上,被他抱在怀里。
她像靠着港湾的小船,温暖又安全,揪着他的白大褂衣领去闻他身上的味道。
他无奈,怕弄疼她,轻轻环着她,低声给她讲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的爱情结局——
“他们来到了中国,历时三个月,阿布拉莫维奇从位于渤海滨的山海关出发,延长城自东往西行走。乌雷则从中国西部戈壁沙漠中的嘉峪关出发,自西向东走……”
她的鼻尖擦到他的脸,他觉得痒,不得不停下来,好气又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孔翎娇气地闪躲,长睫毛扑闪,抱着他撒娇,“你弄疼我啦!”
他笑出来,自己根本没敢用一分的力,只是挨到她也能被她反咬一口。
认命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口气娇纵地哄,“是,我错了……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孔翎心满意足地继续去蹭他,闻他身上清香的薰衣草味道,摇头晃脑地坐在他怀里嘟囔,“你讲呀,我又没堵住你的嘴……”
他的声音就带着无奈的笑意继续响起,将结局娓娓道来,“两人的总行程超过了4000公里,最后,在山西省的二郎山会和,然后挥手告别……结束了这段旷世之恋,自此天各一方。乌雷也从行为艺术界销声匿迹,直到这场《The Artist Is Present》在纽约举办……”
他声音有些唏嘘,少女听在耳中,不怎么走心地感叹一声,“啊……就这样分手了吗?好可惜啊……”
嘴上说着可惜,手却依旧不老实地在他腰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他咬住牙关痒得失笑,一把把她纤细的双臂紧紧箍在怀里,垂眸轻柔地用手擦了擦她头上的汗,没什么威慑力地出言警告,“不许再闹了!出了汗,一会儿万一吹风受了凉怎么办?”
她不依不饶地扒着他,去吻他好看的唇,含混不清地委屈抱怨,“才不会呢!你把窗子都关得严严的啦!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呢……”
她闹着在他怀里翻腾,像条不安分的鱼,软着嗓子求救,“修林……我热呀……”
管修林微凉的唇落下来,孔翎捧住他的脸,笑得像个终于得逞的孩子,听他为她爱怜地叹息。
那个傍晚,病房外的窗前,长着棵五层楼高的挺拔梧桐树,翠绿的叶子,被光照着反射光芒,映进他眼底,他看着她的双眼都是晶亮的。
像橙红热烈的太阳。
她以为她不会记得那些话,她那时只顾着闹他。
可是时过经年,原来他那晚说的一字一句,早都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
她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在多年之后,这场阿布拉莫维奇已与乌雷反目成仇,独自举办的展览上。
孔翎站在这幅画前,看着两个痴痴凝望的恋人,声音飘渺,与记忆里那个人低沉温柔的嗓音严丝合缝地交叠——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似一声叹息,从遥yuan的岁月中传来,她看着面前的照片,目光却并未仅仅停留于此。
她轻启红唇,唇齿间无声碾过两个字。
似有千斤重,又到底轻如云烟。
修林。
修林呀……
解旭宸沉默地看着孔翎垂眸,她顿了顿,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已经若无其事。
她看着他笑,黑丝绒手套包裹的手指优雅地拿着一款精致的手包,宽大帽檐下的面庞白皙美yan,唇色是深沉成熟的暗红,开合之间致命诱人,“西装革履的解先生,既然在休假期,想不想和我去大山里放松放松心情?”
顿了顿,她眨着眼补了句,打量着两个人的装扮,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就穿着这身衣服。”
解旭宸来者不拒,对上她狡黠的双眼轻松地点了点头,“好啊,小羽毛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跟你走。”
孔翎侧身,娇俏地挽着他的臂弯向前走,“去所山区小学看看咯,机长大人感不感兴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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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十分好笑。
在我写这章回忆写得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的“管修林”恰好给我发来信息。
而这一段,这句拜伦的“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和阿布拉莫维奇的故事,我第一次听到,也是他给我讲的。
在今天他找我之前我就决定写这一段,恰好写到这里,又收到消息。
那一刹那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后面会把翎姐和白月光的故事再写的。
珍惜爱情,祝你们每个人都能守住真爱,获得爱情,爱我的仙女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