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夫侍--番外、钱尧

正文 三夫侍--番外、钱尧

钱尧是钱清贵底下一位小掌柜的孙儿,年十三。

当初跟着爷爷、父母随五爷从钱家出来,爷爷父亲好长一段日子,都是眉头不展。他私下亦是听了不少闲言闲语。

许多人不敢说五爷不是,对他们却没半点客气,就有几位童年玩伴直言道,他们出了钱家,肯定日子难过,语气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正是少年脾性的钱尧听了如何不气,可五爷的决定,又岂是他一个小小下人孙儿能说嘴,气闷归气闷,更多的是迷茫。毕竟他在钱家出生,心里认定钱家是自己的根。

直到五爷离了钱家,才发现,自己的根,其实是系在五爷身上。

离了那人人称羡的钱家,换了个没没无闻的主子。

所幸爷爷、父亲手上的活都没变,他们依旧在店铺里做事,不过换了住的地方。杜宅下人不多,钱尧平日便与娘亲在宅里帮忙。

日子看来依旧,只是许多人脸上阴霾笼罩。而钱尧,依旧迷惘。

这个新主子看起来……很不怎样。

在宅里做事,钱尧自是见过杜丹。

当他知道那与他个头差不多大的女子就是新主子时,小伙子脑中尽是不可思议。

新主子看起来……好小……而且……生得不特别出挑……

少年钱尧实在不明白貌美如五爷,怎么会挑上这么一位妻子。不说与钱家有往来的各家闺秀,就是氏族里的小姐们,亦是样貌不俗。杜丹不丑,只是比美,确实不占优,显得太过平凡了。

虽是下人,但钱家下人,谁不是自诩见多识广,见多凤凰,便对野雀瞧不上眼。杜丹在少年眼中,无疑是野雀般的存在。

钱尧敬重五爷……不对,此时的五爷已是三爷。钱尧敬重三爷,三爷吩咐自当遵从,只是心里对新主子其实不以为然。

反正日子还是过下去。

直到那日,杜宅惊动,那位娇小的主子唤了三位爷到厅上,发了顿脾气。

钱尧那天就在厅外,见识了杜丹整晚的举动。

不知为何,听她那晚拔高音量怒喝,他感觉自己就像面对钱家老爷、大爷般,心惊胆颤。

接着所有下人全得面对三爷的怒火。

钱尧吓得小腿肚猛抖,即便没做错事,却对自己心里不够尊敬新主子一事发虚。尤其三爷脾性,他这从小生在钱家的家奴如何不知晓。

三爷赏罚分明,整治起人来更是毫不手软。果然那晚,善水当众被剥去衣衫杖打,另外几个亦有轻重杖罚……

善水几位一等丫鬟,在钱尧眼中,比起他们这些粗使下人地位都高,外型水嫩娇俏。虽是丫鬟,吃穿都好,是一般人家的闺女都难比得上。

那天晚上,却是被当众剥去衣衫,打得皮开肉绽,惨嚎直到嗓子粗哑。都好些日子过去了,每每想起那晚的景象,他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

那晚他熟识的人被遣走大半。

当三爷发话问有谁想回钱家时,他心里不免闪过一丝盼望。

可当见到父亲立即跪下喊着要留下,他噗通一声跟着跪了。心里乱成团,却隐隐明白自己一家的根在三爷身上。

他知道有些人被卖予人牙,也有人真的让给遣回钱家。

他心里有些羡慕,即便自己后来明白,家里不可能离三爷而去。但钱家于他来说,是打小生长的地方,更别说钱家之富强,谁不是以身在钱家为傲?

心里难免失落,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继续干活。

后来宅里又进了一批生面孔,三爷掌了权,夫上仍是成天难见人影,大爷听说整日忙活医馆事情,二爷像不存在般……

某日,他被点了名,给唤到夫上面前。

连同他约二十来位男女,有他熟悉的,亦有后来的新面孔。他不明所以,可那是他第一回如此靠近夫上。

“你唤什么名字?”

“禀夫上,我唤钱尧。”看了眼前小小脸蛋一眼,钱尧急忙垂下头。

“我问你话,看着我答就是。”眼前人儿轻笑。

钱尧稍一迟疑,便抬起头。

“嗯……长得挺周正。”

听夫上称赞,少年不禁红了脸。

杜丹像是没见到他的局促,微笑又问。“几岁了?”

“禀夫上,就要十四了。”

“不小了。”杜丹点头。“我这儿有个活儿,同饭馆里的伙计差不多,端茶领路,应答得机灵,若口笨手拙,惹得贵客不快,打骂许是免不了,你可做得来?”

钱尧一愣,紧接着狂喜。

他压着心里激动,用力点头。“奴才行!”

“挺好。”她笑。“不过想干活没那么容易,我会先让夫子教导你一些东西,考教后能行,这活才是你的。”

“奴才定会努力教夫子满意!”

“嗯,往后在我面前少称自己奴才,你叫钱尧,唤自己的名让我知道是谁在与我说话。”

钱尧微愣,不过还是立即点头应下。“钱尧明白了。”

“好,明儿这时间再过来,你可以回去了。”

杜丹摆手遣走他。

钱尧有些晕乎地离开。

他是钱家的家生子,自是明白这是主子愿意提拔的第一步,爷爷与父亲都是这么过来的。尤其伙计这活儿不小,若干得出挑,就算与掌柜、管事说话也有份量。不怪他听了立即心狂跳。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钱尧回去立即跟母亲说了这事,晚些父亲回来,亦是一脸慎重地提点了他不少该注意的规矩,要他连夜记好。

隔天方知,夫上请了夫子,让他们一众奴才习数识字。

他明白这得考校,可让那么多……尤其不是钱家家生子,甚至才入府不久的奴才习数识字,他心里说不出滋味……

既是主子做的决定,钱尧也只能告诉自己定要从这群里人脱颖而出,卯起来学习。

其他人亦是拼了命,里头就有不少从外头山村里被卖出来的家伙,明明大字不识半个,不偌他们这些从小生长在钱家、多少也沾染些本领的家生子,可学起东西来,简直神速,弄得一众从钱家出来的小家伙气急在心,只能更拼命。

幸好最后,钱尧没给家里丢脸,给夫上选了出来。

不只他,最后剔去了五人,其他夫上都给点头。他们被送到了清山,住进醇水行馆,而后成了让那些高官富商们称赞的“青绣银流衫美景”。

动作俐落,应答有礼,且个个样貌周正、秀气。

没多少时间,给挑出来的这些小家伙,成了户京一景,有了让人钦羡的名气。

抚平身上青衫,钱尧与身边几位同伴相互注意身上打扮可有差错,衣衫皱否,发可扎得紧实。

这是每天早上必做的事。

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熟捻,光是注意自己模样得体一事,做了两年多下来,某种细腻气质,逐渐从这些稚气清秀的脸孔往外发散。

领头的钱尧扫过眼前场景。

个个面容洁净,眼神烔亮,背站得直挺。光瞧样貌,醇水里的伙计,当真不弱于某些大族子弟。

“行了,今日咱们负责的是浮厅的贵客,记得自己工作,闭紧嘴巴,不可冒犯,若有贵客问话,不可失了应对……将事情做好来,可明白。”

“明白了。”

众人俐落回应。

确认妥当,做完精神喊话后,一伙人鱼贯出了屋,往馆前去。

先就定位待命后,趁其他人整理环境,钱尧独自绕到厨房,与厨子确认今日的菜色与上菜得注意的东西。

醇水菜色复杂细腻,许多菜不只卖味卖香,还卖相卖意境。一些盘上景色,得靠伙计们上菜时手动加工“表演”,这些细节都得在上菜前再三确认好。

钱尧极为细心,将需要全问仔细,确认没问题后,才离开厨房回去交待。

当他走在行馆回廊,前方迎面而来的身影,教他眼神一亮,唇角不由扬起。

“夫上。”他慢下脚步,待对方走近,扬着浅浅笑容,行了个礼。

“可是开始忙活了。”一身翠绿鹅黄的杜丹瞧见他,亦回了笑。

“禀夫上,是。今日尧负责领浮厅。”

“可知道来客身分了?”

“是川头来的一位富老爷,姓苏,帖子是从礼部卓大人那儿拿的。”

杜丹点头。听情况大概能猜出厅上会来些什么人。

“注意新来的几个小家伙,厅中无耳无口,得再三提醒,不可犯冒了贵客。”

钱尧低头,郑重道:“尧定会交待仔细,绝不会给行馆蒙羞。”

他答后抬起头,与夫上四目相交。杜丹看他一眼,忽然咧嘴。

“第一眼还觉得没什么变呢,仔细一瞧,你似乎又大了不少。”

钱尧脸刷地一下红了。

“嗳,还记得当初你不过与我一般高,现在都越过那么多了。”她伸手比划。

“近来又长个了。”钱尧赧道。

这两年他不断抽长,现在肩头都快与杜丹头顶齐高了。

“呵呵,越长越俊俏,挺好。”没觉得眼前少年站立难安的模样有什么不对,杜丹笑笑交待:

“你现在年纪还能长,长壮实了模样好,记得让陈管事唤人来改衣长,若不能改了便做新衣,咱们行馆招牌可不能让不合身的衣衫坏了气势。”

钱尧红着脸,再度低头。“谢夫上关心,大伙衣衫松紧尧每日皆会检查,已经报予陈管事,请了绣娘后天上山。”

“小尧做事果然仔细。”她满意。

交谈几句,两人分开,往前馆走的钱尧努力让自己脸上热度降下来。

提及当年,他才惊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还记得刚从钱家出来的心情,却那在他心中特别高大的存在,不知觉间已经淡了份量。

钱家富强依旧。

然在他眼中,没有哪家的主子,有夫上的千般好。

尤其在他见识越深,越来越能懂醇水的建成与诸多细节之难后,他对杜丹只有更崇拜,也更尊敬夫上始终如一的亲切和善。

就是五爷那般尊贵之人都愿委身杜宅,可宅中几位爷,有谁会纡尊降贵,与他们这些下人话几句温暖?

唯有杜丹,不管对谁,皆正眼以待,愿意提点细节,更不吝啬给两句关怀。

能跟到这样的主子,何其幸也。

久违的返京。

醇水能够排休,却住到清山上后,钱尧便极少回京了。

醇水里衣食不缺,什么都有,再者夫上每三个月会请夫子上清山授课七日,教的东西五花八门,七日功课便得花不少时间理解参悟。身旁伙伴或玩或切磋,真正闲暇的时间极少。

除去偶尔回来见爷爷、父母尽孝,钱尧更挂心醇水事物,每每排休,总要担心自己不在时,其他人事情有无做好。

这回是要给爷爷祝寿,才让他下山。

踏上久违的南市。

眼前街道、店铺和记忆中一样,没什么变化。

因附近有书院,南市这儿卖文房四宝及书册的扎堆,雅的俗的,贵的便宜的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换下那袭青绣银流衫,衣着素净的钱尧踏进一家有卖珍玩的店,掌柜瞧他一眼,立即扬起笑脸,热情招待。

挑选许久,买了块福字玉牌。

玉非上等,工却不差。

而今钱尧眼界低不了,依自己身分与薪饷,这玉雕牌是极好的选择了。

步出店铺,回杜宅路上,钱尧意外遇见钱家旧识。

两名曾经玩在一块的男孩,同行还有仨丫环。俩少年脸上意外,朝他走来,钱尧笑脸相迎。

打了招呼,浅聊几句。在少年们说话时,等在旁的三名丫环亦悄声交流。

“原来他就是钱尧。”

“老听人说醇水伙计多厉害,我还想着不就是咱们钱家过去的奴才,才几年不见,是壮实不少。”

“我瞧不只呢。”丫环三道。“瞧他们仨站一块,谁出挑?”

钱家的丫环,这点眼力是有的。

从站姿,从打扮,从那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和得花时间整顿胡渣的脸,都能瞧出不一样。

奴才条件再好,改不掉面对主子得低声下气的习惯。

醇水伙计讲质感,杜丹要求大伙应答有礼,却不卑下,即便钱尧今日穿着素净,可笑容谈吐,自在却不随兴的端正站姿,瞧来简直同世家子弟般。

“哪能比,他是伙计了,自然条件要好许多。”

“可我瞧六子哥也没钱尧收拾得好看。”

“那醇水进出的都是高官、大商,规矩肯定更重的。”

“他们随五爷过去的好多人都得了正经工作呢,真羡慕。”

“有啥好羡慕,咱们在钱家也不差。”

“是不差,可钱家人这般多,要从粗使给拉拔出来,不知得要多大运气。”便是钱家给薪大方,可谁不想要更光明的前程?

尤其现在杜宅有丞相及六王在,论富论贵,谁能说得清楚这家发展。

“嘻嘻,我知道李子就是自己求要回钱家的,见钱尧现在名气,他们当初给遣回来的,肯定要把肠子悔青了。”

“可不是,心眼不实的家伙,五爷没卖了他们都是心善。”

钱清贵在钱家时能给唤一声小当家,如此大本领的主子都不实心跟着,没人会同情那些与光明前程擦身而过的奴才。

仨丫环凑在一块八卦嘀咕。

那边少年久别重逢,话语间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终究还有主子交待的事得办,不敢耽搁太久,几句叙旧后,相约明日。

离去之前,钱尧目光晃过一旁丫环,浅浅笑容,礼貌颔首。就是这举动,教三女孩全红了脸,娇羞回礼。

不同奴才,伙计已经是正经身分,便是旧识,钱尧没露骄傲、没摆架子的态度,特别暖人。

尤其女孩心思细腻,俊俏长相再配这点斯文,杀伤力非同小可。

就是方才言语间最向钱家的那丫环,在给钱尧一个笑容招呼后,都不得不认,醇水养出来的伙计,不似纯粹商家,气质确实不一般。

这功劳要归五爷亦或杜宅,他们无从得知。

却已明白,随着五爷离了族里的这些人,非但没泯灭在小小民宅中,反得了成长与身分,与出身相同的玩伴们越拉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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