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管理局出来，托马斯与她走完一小段路后收到了消息，说他有事要立即处理，不由分说地消失在西弗莉娅面前。西弗莉娅拿着自己刚办好的证件，站在黄昏的街道。路灯在托马斯走后一盏一盏亮起，这些非自然的光从远处不急不缓地来到西弗莉娅这里，然后越过她，从从容容地去往她刚走过的地方。
简直就是万圣节，路上人模人样的没几个，一切都是光怪陆离的。
西弗莉娅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唯一的好心人类不知道是不是人类，他可以瞬间消失，是会幻影移形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说，她也来不及问。其实托马斯作为一个陌生人，帮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西弗莉娅没有站在原地等待，她往前走。
这是一条石砖铺就的街道，路边有商店也要住宅。路上有马人也有爬行的大蜘蛛，那些成群结队的蜘蛛腹部上方是人类的上半身，毛茸茸的腿可以立在地面上也可以立在墙上，实际上他们就是把墙壁当作超速路段。
她走到一个小广场，有乐队在演奏，喷泉上有精致的雕塑。最醒目的是一家富丽堂皇的饭店，它在室外摆放了桌椅。离西弗莉娅最近的橱窗属于一家书店，客人不少。虽然什么物种都有，但店里最惹眼的还是那位穿着黑袍拿着大镰刀的人。
死神。都能有去政府登记的亡灵，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有死神。
死神是高大的，黑袍罩住他的身体，兜帽掩住他的样貌。他右手拿着镰刀，左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然后将镰刀立到一边，双手持书翻看起来。西弗莉娅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她不知道是因为他扮相特别气场摄人，还是因为她身为亡灵对死亡系敏感。
他应该是看进去了，翻页时的手指并没有死人的灰白。
一个小女孩抱着大捧的鲜花，牵着妈妈的手走进书店。负责结账的中年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很快他就不能站立，跪在地上大声喘息，店里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有人大声询问有没有医生。收银员被众人挡住，骚乱盖住他的咳嗽与喘息。死神合上书，拿起旁边的镰刀，目不斜视的走过混乱的柜台。灰白的、像是沙粒又像是缎带的半透明物质从中年男人倒下的地方出发，穿过人群，没进不付帐的死神的黑袍。当他离开书店，那灰白已经全部进入死神的身体。
没有人能看见他。不会有活物看见他。
他察觉到什么，站在门口，头转向西弗莉娅所在的地方。在下一秒到达亡灵的面前，镰刀挥舞得太 快，西弗莉娅只能捕捉到残影。
刀从左肩砍进，自右侧腰际挥出。不痛，甚至没有金属进入身体的感觉。仿佛风有了形状，穿过躯体。这一切发生得措手不及，西弗莉娅是在衬衣被斩断，风将其刮起时才反应过来。她捂住胸前和腹部的布料，但是背后的布料却捂不住，她的内衣也被砍断了。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但又能如何？转身跑掉是能够做到并成功的吗？她已经死了，情况是否可以更糟？想到这里，她的惊惧变成黑色幽默般的好奇。
死神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面前的女人没有肉体，不是鬼怪也不是幽灵，他的镰刀没有伤害她却损坏了她的衣服。
“……亡灵？”死神摘下兜帽，露出与人无异的样貌。手里的书和镰刀消失，他与她站在书店的橱窗旁，四周的纷扰与这对男女形成对立的世界。
西弗莉娅没有说话。片刻，死神解下他的黑袍，披在西弗莉娅身上。“抱歉。”他说，“你不属于生命，我从没见过这样有存在感的亡灵，以为你是别的什么东西。”
西弗莉娅可以理解，她刚在管理局了解到她是罕见的有自我意识的亡灵。穿好黑袍后她发现袍子变成了合身的大小。
“我没有别的衣服可换。”西弗莉娅坦言。
“我会赔你一件新衣服。”死神说，“抱歉。”
她裹着黑袍，在里面脱下变成两截的内衣和衬衫，然后才把胳膊伸到黑袍袖子里。那些布料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消失不见。西弗莉娅并不惊讶，她这一身是生前的一套穿搭，死的时候她穿的是病号服。而她的样貌也不是临死时的样子……说真的，现在让她吃惊的事情也许已经没有了。
死神有张稚气未脱的脸。不管气势多么惊人，没有黑袍掩盖的他真的很像未成年。“我现在没办法帮你买衣服，我要赶去下一个地方，抱歉。”他摸口袋，一改故作镇定的语气，硬着头皮说，“能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吗？”
西弗莉娅点头，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天，就算拿着钱也不知道最近的衣服店在哪儿。
他抓着她的手腕，俩人瞬间来到一个阴湿昏暗的大地窖。他们出现在壁炉旁边，入目便是顶到天花板的两面墙柜和柜子上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一个女人背对他们站在地窖尽头，在熬制着什么。这里绝不是厨房。
死神没有拿出镰刀，他穿着黑裤白衬衫，仿佛一个少年。
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它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和声源。女人的影子投在她身前的桌面和墙壁上。西弗莉娅看着那道孤零零的影子，抱起胳膊，乳房可以感觉到来自手臂的压力以及布料的摩擦。她还在回忆人生第一次的瞬间移动，根本没有不适感，一眨眼就换了天地，这到底是因为她没有身体还是因为死神的瞬移能力真的了不起？
少年悄无声息地走到女人身后，扭断了她的脖子。他们挨得那样近。比起抬手的干脆利落，他的放手显得不急不缓。灰白的物质迅速没入死神的身躯，尸体瘫软，摔在地上。
“走吧，我现在就去赔你一件衣服。”他说。
所以，这是谋杀还是在赶进度？
西弗莉娅没有问，不管是哪个回答都不能提升这位先生的友善度。
“这位女士会在深夜死于魔药爆炸。”
她没想到他会解释，也没想到他会带着这位女士到一家商店里。
店铺不大，少年把尸体扛在肩上，带着西弗莉娅走进去。没人看见他们。他们穿过顾客和售货员，进到一扇门里。门内有楼梯，他们上去，看到一个略显寒酸的阁楼寝室。
死去的女人被撂放在木地板上，马尾辫已经松散了。她脸上没妆，有一种朴素的漂亮。
“老板？迪克先生？”少年靠在楼梯扶手上，冲楼下喊。
很快，一个秃了顶的胖男人从楼下上来，“你不能这样！每次都去我的卧室！尤拉！哦呦！我的妈！”他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变得极小，“怎么回事？！尤拉？！你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是急慌的，但动作倒有条不紊。迪克先生从床底下拿出一块红砖，放进靠近楼梯、缺了一块木头的木地板里。紧接着红砖上又出现红砖，几秒后，他们身处由红砖砌成的巨大房间里，装潢和建筑迪克先生的卧室以及店铺一样不起眼，但里面的东西可谓琳琅满目。
“巫师的血。我记得你的采购单里有。她刚死。”
迪克先生蹲下身看看尸体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脖子。“还是温的呢。”
“给我钱。”
“货是好货，尤拉。”迪克先生点头，“我只要血，尸体并不需要，我的客户里没人需要干尸。每次都这样，尤拉，你直接出现在我的卧室。这次倒好，你连货都没处理好。我还得自己加工。看在新鲜的份上，我不减你的价，但尸体一定得是你来处理！我可不管。”
“行吧。你先给钱，等你弄好我就过来把尸体弄走。”
“不行。你不能走。一个人弄不动。况且谁知道你小子能不能让来就来，你要是跑了还不是我去抛尸？”
尤拉看向西弗莉娅，那表情的意思是真不好意思你还是得等等我。西弗莉娅不置可否，她对于死神依靠职业便利赚外快这件事接受得很快。
迪克先生趁机和西弗莉娅打招呼，“您好，小姐。叫我迪克就好，我做点小生意，倒腾倒腾货。您真漂亮！您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我，我一定给您弄来。当然了，我也收东西，您有什么东西想卖掉，也一定来找我……尤拉！你别乱弄！”他又跑过去抽血，把尤拉哄走。其实他不需要尤拉的帮忙，他只是要确保尤拉会带走尸体。
“您可以四处转转，欢迎购买。”
西弗莉娅从善如流。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这些货物没有包装也没有介绍，许多东西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能做什么，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尤拉拿着一个大本子认真翻看起来，他倒是爱看书。
迪克先生拿着一个水袋一样的东西扎进红发女巫的脖子。西弗莉娅只能看到水袋的盖子非常尖，扎到肉里，没有血涌出来，袋子也没有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