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温小澜盯着屋里的煤球炉子,觉得冷,又凑近了一些。
混着灰尘的热气朝他脸上糊过来,很呛,而他心不在焉,没感觉到袖口被木炭燎焦。
伍爷好久没来了,连个口信都没有。
他每天都能看到伍爷府上的人在生福戏园门口经过,来来回回,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告诉他伍爷最近怎么样。
可是伍爷说过,不让他去府上,他便只能在戏园里等着,等伍爷偶尔的光顾。
可是伍爷好久没来了。
最近他都不用用手指沾着药粉往自己屁眼儿上抹了,后面儿都结痂了。
温小澜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在街上要饭的时候。心里很慌乱,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因为他是根野草,谁都能捻碎他,像是从来没有活过。
后穴里烧灼的刺痛会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可现在他不疼了,心就又开始慌。
他好像已经好久没上台了。
上一次上台是什么时候?他都快要忘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衔杯”的时候把杯子摔得稀碎,整个戏园都安静了十几秒。
那一场他没唱完便草草下了台,然后再没穿上过戏服。
唱戏是他唯一会做的事情,可现在他不想唱了。
他想伍爷。
温小澜从别人那里听到,伍爷要成亲了,对方是城里曹家的大小姐,西洋留学回来。自由恋爱,才子佳人,甚是相配。婚期定在腊月初八,极好的日子。
温小澜不记得自己有跟伍爷说过他的生辰就在腊月初八。大雪天里,温小澜刚一出生就受了冻,自此一辈子都畏寒。
盯着铜镜,温小澜起身转了一圈。
既然是成亲,是参加婚礼,自然不能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想了想,他便去翻来了虞美人的衣服套上,一层又一层。之后,他拿起毛笔开始给自己上妆。
似乎是有些生疏了,眼妆画得有些花。
末了,他翻出鸳鸯剑,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舞起来。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
“大王啊……”
大王啊——
身旁的炉子烧得正旺,温小澜搁下剑,撩起裙子,抬腿从火炉上跨了过去。
看着外面的大雪,他准备出门了。
外面的雪没过了脚背,踩上去一脚一个坑。
温小澜记得伍府就在几里外,走到河边,跨过一个桥便是了。
他一开始有些冷,一步一步都走得艰难。风雪落在他身上,在他头上生了根。脸上像有刀子扎,糊得他睁不开眼。
吐出的白气又被吹回到自己脸上。
肚子无意识地收缩,五脏六腑都被冷到缩成一团,得使劲咬着牙才不至于让自己抖得太用力。
是他记错了,还是伍府远不止这么近,像是走了半天还在原地。
然后他便不冷了,身子开始出汗,从胸口热到脚心。
温小澜看到伍爷来了,伍爷说想做,他便开始脱衣服,一件又一件。
他像是一个蚕蛹,一点点把自己的茧撕开,露出自己赤条条的身子,倒在雪地里。
抬起头看,雪真大啊,一片又一片,白茫茫的,叫他看不到日,看不到云,看不到天。恍惚间,世界缩成了他能看见的范围,越来越小。
温小澜还想跟伍爷说戏,可他像是已经张不开嘴了。
无妨,如果是伍爷的话,一定可以懂他想说什么。
闭眼前,温小澜觉得自己终于从茧里爬出来了。
自己是飞蛾,伍爷是火光。
飞蛾扑火,多简单的道理。
可以见到伍爷了,真好啊。
宁玺城冻死了个戏子,躺在大雪天里,头向着护城河,脸冻得乌紫,被发现时不知道已经死了几天,竟是只穿着白色的内衫,难怪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
据说他死的那两天,正值宁玺城的伍家少爷大婚,伍府觉得晦气,在府门口洒了数天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