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战)钢琴与长笛--九、婊子

正文 (二战)钢琴与长笛--九、婊子

  和上次一样,雪生送她到巷弄口,不同的是并没有约定下次的时间,只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纪春尤听明白了是要她随传随到,一句话不说下车就走。

  身后传来雪生的疑问:“你似乎并不在意你的未婚夫。”

  她脚步一顿,章应曦不是她的未婚夫,但她并不是不在乎。

  因为生活拮据,纪国栋租住的地方本就没有多余的家具物件,纪春尤回去时,屋里仅有的桌子和凳子破败地坏了一地,像被打砸抢劫了一样。

  这清贫如洗的地方当然没人会来抢,纪春尤在里屋找到纪国栋,一夜未眠令他双目通红,双手关节处全是伤,血迹已经凝固。墙壁上,桌凳残肢上都是他的血。

  “显显。”纪春尤低声道,上前关切地查看伤势,被猛地甩开。

  “二姐......”纪国栋幽怨地看着她,哑声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他明知道的,却还要问。

  纪春尤心疼地去拉他,伊东佑晴手受伤,纪国栋手也受伤,不同的是,她多想替弟弟治疗,却被拒绝。

  纪国栋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脖子上的红斑上。纪春尤惊觉不妥,赶忙立起领子。

  她的动作晚了一步,被纪国栋一把拽过去。领口被大力拉扯,纽扣崩开,她慌张地捂住胸前,还是露出一片齿印与红痕。

  她呵止道,“显显住手!”

  纪国栋已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早过了和姐姐挤被窝的年纪,他长成了一个男人,就算亲姐弟也会男女有别。

  他放开纪春尤痛苦地抱头,用嘶吼宣泄心中悲愤。

  纪春尤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他接受现实。

  他声音嘶哑地问:“二姐,你做了日本人的婊/子吗?”

  她的弟弟是有修养的孩子,却说出了那两个字。

  她不知如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个说法没有错。

  “饿了吗?我去做饭。”这是她常对他说的话。

  纪国栋的注意力没有被岔开,仍死死盯着她:“我多希望,你像大姐一样有骨气。”

  在那个可怕的午后,几个日本兵将他们那正在产后休养的大姐拖下床,她奋力抵抗,打他们巴掌,朝他们吐口水,刺刀从头顶劈下,她最终免于受辱。

  纪春尤抑制不住发颤的声音,不可思议地问:“显显......你希望我死吗?”

  纪国栋说:“我希望,你像大姐一样有骨气。”

  眼泪夺眶而出,纪春尤冲出家门,纪国栋痛苦地将整张脸埋入双掌。

  纪春尤跑上人来人往的街道,却孤独到无以复加,现在,就连唯一的亲人也希望她死。

  她真的该死吗?

  最该死的,难道不是那些杀人魔鬼,国人的仇敌,难道不是那个杀害李可为、阿香和章应曦,还威胁她,侵犯她的人?

  为什么是她?

  她漫无目的在外游荡,从上午到下午,再到傍晚,伤心过了,哭过了,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饥饿令她头脑清醒起来,她一天没吃东西了,想到纪国栋,她的弟弟不擅于照顾自己,手又受了伤,没人做饭他要挨饿了。

  回去的路上,纪春尤再三告诉自己,无论他再说怎样伤人的话,她都不能离开。

  这世道太苦了,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了。

  回到家中,纪国栋不在。

  她收拾完打砸后的狼藉,走进厨房,从墙角的竹筐里找出一根白萝卜,冲洗干净还算水灵,又拣出几棵菜,就着现有的东西炒了两个菜。昨天的剩饭热了热,饭菜准备好了,纪国栋还没有回来。

  天色已晚,纪春尤开始着急,拿上纪国栋的外衣准备出去找他。

  刚走到门口就见他回来了。

  纪国栋面如死灰,像经历了一场劫难,却在看到纪春尤时怔住,眼中顿时涌现喜悦。

  他冲过来跪在纪春尤面前,抱着她突然大哭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纪春尤茫然不知所措,抱他在怀中摸摸他的头,安慰不知为何大哭的他。

  “二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将她越箍越紧,带着哭腔道,“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纪春尤微愣,他竟是认错来了。

  “我只是太气了!我......我从没想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抬头仰望着她,一边哭一边恳求道,“二姐,求你,求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纪春尤鼻头一酸,又哭又笑地摇头:“不会的,我不会的。”

  没有谁比她更懂得生命的价值,她怎么可能寻死。

  她的弟弟仍那样关心她,尽管说话冲动,却在她出走后找了一整天,差点以为她想不开。

  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能阻断他们的血缘亲情。

  纪国栋说:“二姐,我们离开这儿吧。”

  离开,她也想,想过无数次。可阿香的教训仿若发生在昨天,她因为逃跑而遭毒打,最后活了下来,阿香却死了。伊东佑晴说,她的所有错误都会受到惩罚,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不,我们那儿也去不了。”

  纪国栋沉默地垂下头。

  纪春尤早已饥肠辘辘,晚饭只有清炒菜叶子和白萝卜丝,纪国栋就着吃了许多白米饭,谁也没有再提其他不相干的事情。

  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很平静,巷口没有车来接纪春尤,纪国栋因为旷工被扣了工钱,只好更加卖力的干活。

 他们还去看望了章应曦的亲人,带去了慰问与关怀,唯独带不去真相。祭拜章应曦时她没忍住落了泪,章应曦的亲人反过来安慰她,让她看开些,更令她愧疚难当。

  不久后,纪春尤开始找工作,她对护士这个职业渐渐没有了热情,但迫于生计需要工作。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巷口再次出现熟悉的轿车。

  纪春尤因为找工作凑巧遇见杨新秀,杨新秀表示愿意帮忙介绍工作,她说还是想自己找,两人聊天耽搁了时间,回去时雪生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

  雪生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想逃跑,至少聪明一点带上你弟弟。”

  纪春尤这才感到后怕,若她在外面再耽搁得久些,不知他会对纪国栋怎么样。她只有每天不出门,才能做到随传随到。

  纪国栋从雪生进门起就一言不发,雪生原谅他的失礼,在修好的旧桌上留下数量不菲的现金,提醒他应该对客人礼貌。

  屋里照明不足,纪国栋还是没说话,站在墙角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纪春尤担心他,却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雪生带走。

  因为在外耽搁了时间,不止雪生等了她,伊东佑晴也在等她,并且很明显心情不好。

  两个日本女人给她上妆的手都在发抖,忙完立刻逃也似的告退。

  说来奇怪,伊东佑晴平时打她,侵犯她,从不会考虑她的尊严,但在她换上和服上妆过程中一直在外耐心等待,体现出了令人费解的尊重。

  但当她打扮好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他又立刻露出真面目,走进和室用力拉上纸门,一步步逼近她警告道:“在这里应该是你等我,而不是我等你!”

  她不作回答,紧接着精心梳理的发髻被猛地揪住,她浑身一抖,以为他又要动手,下意识伸手遮挡。

  伊东佑晴只是想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却因这无意识的反应愣住了。他拨开遮挡的手,终于看清她惨白的面容。

  “你怕我吗?”他问。

  她的眼中闪烁着忧郁的星光,像在猜测他为什么这么问,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拨开松散了一缕的头发,用无比温柔却令她战栗的语气说:“只要你听话,我不打你。”

  她觉得他今天很反常。

  “现在,我有问题需要你诚实回答。”他的指尖在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之间描画,眼神专注得仿佛入了迷,“雪生说,你去祭拜了你的未婚夫?”

  章应曦并不是她的未婚夫,但她不想解释什么,脑海中闪现余敬之憨厚磊落的笑容,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语气很轻:“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她依旧点头。

  他突然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道:“聪明。”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眼神渐渐冰冷,“你知道,再有下次的后果吗?”

  除了点头,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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