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战)钢琴与长笛--四、溺水

正文 (二战)钢琴与长笛--四、溺水

  租界里汉奸横行,可更多的只是普通百姓,心中有悲有愤也有无所谓,仍规规矩矩地过生活。

  纪春尤本该是其中一员,但她从战区流亡而来,家乡亦被占领,这使得她在面对伊东佑晴时反应激烈了些。

  不过被关了几天后她有点回过神了,宪兵队抓人那晚她所体现出的无畏渐渐化作后怕,她突然无比庆幸起来,庆幸她那自杀式的反抗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当时只需一颗枪子儿,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没有人替她找寻亲人,她再也无法见到余敬之,所爱的一切将烟消云散,一个人的存在就这样被抹去,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所在的房间俨然一个囚室,布置十分特别,实木门和欧式门把,本就不中不洋的装潢加上榻榻米,说不出的奇怪。

来到这里的第一晚,她在囚室坐到天亮,尽管门外悄无声息,但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能等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再伺机逃跑,在此期间还要尽可能把伤养好。

  她褪下衣物,别过头艰难地查看后背伤势,除了大火留下的灼伤,现在又增添了几道疤痕,她已经不指望能去掉了。

  房门在此时打开,她立刻披上衣服,戒备地看向来人。

  雪生进来把食物放下,低头时额前伤疤展露无遗。他第一次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面无表情地与她面对面。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

  一股大力扣着肩头把她往地上按,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已经揪着她的领子往下拉,后背的大片肌肤裸露出来。

  她挣扎了几下无果,屈辱地趴在地上,又气又怕,混身颤抖。

  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静静打量她后背的伤。原本细腻光滑的背肌被模糊的灼痕覆盖,抓痕和咬痕也在其上,他伸出指尖轻触,引起她的颤栗。

  纪春尤备受煎熬地闭上了眼。

  雪生轻抚那片糟糕的肌肤,说出了自被她打伤后的第一句话:“真不幸,没被烧死。”

  不止没被烧死,也没被咬死。

  纪春尤死了一般趴着,动也不动,但终于确定了自己被囚与火场中的那个男人有关,这人是他的同伙。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那人如果希望她死,何必从枪下救下她。看守的人又这样行为古怪,她感到茫然。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硬碰硬显然不明智,她怨恨地想。

  雪生抚摸她的后背,同样陷入茫然。

  他想起那天夜里,伊东佑晴半挟着这个昏迷的女人回来,纤细的四肢无力垂下,满身血迹弄脏了军装。

  她像一块肮脏的破布被扔过来,他接过这具柔软的身躯,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少爷。

  伊东佑晴眉目低沉,转身就回了房间,没有任何解释或要求,就这样把她扔给了他。

  自从那场爆炸后,伊东佑晴就开始行为反常,但带回一个受伤的中国女人,尤其是她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裂痕掩饰下大片的烧伤痕迹,雪生这才陡然警惕起来。

  根据伊东佑晴的部下田中所说,那次爆炸引起了酒店内部坍塌。田中赶到时,伊东佑晴已经获救,并险些被一个女人袭击。

  他如何获救雪生不得而知,但田中以一种钦佩的口吻说,他并没有让那个女人痛快的死去,而是留她在火场,让她在濒死前受尽折磨。

  因为他说,那个女人救了他,却又想杀他。

  田中愤慨不已:“大东亚共荣的受益者,不懂感恩的支那人!”

  数个晚上,伊东佑晴毫无节制的饮酒,哪怕入睡后仍会因胸口的旧伤醒来。雪生也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旧伤,直到他带回来这个后背遍布烧伤的女人。

  震惊,惶恐,难以置信,雪生迟钝地意识到,他那不善表达的少爷心中有了秘密。

  纪春尤趴着不敢轻举妄动,雪生猛地将她翻转过来,就像对待物品,毫无温柔可言。

  她的气色比刚来时好了许多,唇色是淡淡的粉,细挺的鼻梁,杏眼迷离,眉睫乌密,的确是勾人的姿色。唯一不足的是,脸颊一侧有几道细小的浅色伤疤。

  他凑近,仔细观察那些伤疤。

他们隔得很近,近到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的睫毛一颤,却仿佛扫到了他的脸上。

雪生扼住下颌骨别开她的脸,继续打量这张有瑕疵的面孔。

  正在他认真观察之际,额头再次遭受重击。

  纪春尤再一次砸破了他的头,并立刻向门外冲去。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雪生终于抑制不住心中长久压抑的怒火,愤然追了上去。

  她被关了很久,出了房间才发现这所房子很大,穿过一个又一个屋子,跑过走廊,撞上了几个仆人模样的人。

  雪生催命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喊了一声她听不懂的话。

  惊讶的仆人们很快变得凶狠,纷纷上前围堵,她在慌乱中终于找到唯一的逃生出口,这所房子的大门。

  她把随手可及的花瓶茶盘扔过去,转身奔向出路。

  一声枪响随之而来,小腿传来剧烈抽痛,她摔趴在地,失去了逃出去的机会。

  她不甘地回过头去,终于看到了把她关在这里却一直不露面的男人。

  伊东佑晴把枪收回枪夹,冷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莫名地,她想起大火中的那一夜,他离开时就是这样冷静而又阴郁的神情,还有宪兵队抓人那一晚,他看着她被恶犬撕咬,也是这样冷漠的眼神。

  可他还是救了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纪春尤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人已经被雪生提起。

  看到她伴随枪声倒下那一刻,雪生以为,展现了过多仁慈的少爷终于枪杀了这个女人,可当看清只是小腿中枪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像伊东佑晴带她回来时那样半挟着她,就如一块不值得悉心对待的破布。她并没有反抗,似乎已经知道反抗没有用,松垮的衣襟散开,后颈隐隐露出烧伤的肌肤。

  伊东佑晴看着地板上的血迹,向仆人们下令:“擦洗干净。”又对雪生说,“她也是。”

  雪生低头沉默,遵命地带她离开。

  他来到浴室,把纪春尤往浴缸里一扔,打开喷头冲淋在她身上。

  已是初秋,纪春尤冷得直打哆嗦,几次想爬出来都被推回去。她以为他想折磨人取乐,却没想到,浴缸里的水放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猛然扣着脖子将她仰面往水中按去。

  她狠呛了几口水,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后,越发激烈地挣扎起来。

  小腿的伤口还在流血,浴缸里一片血红。

  她的上半身被死死按住,无法起身,四肢胡乱扑打,水花四溅的声音引来了伊东佑晴。

  雪生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片刻迟疑,继续按她在水中。

  伊东佑晴站在浴室门边冷漠依旧,仿佛她的生死无关紧要。

  也许,他就该让她这样死去。

  那场大火没有完成的事情,就让雪生来完成。

  她救了他,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这个女人救了他。

  那时候,爆炸轰然发生,沉重的水泥石板压得他动弹不得,火势渐渐蔓延,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她的出现是意外,安慰的话至今回响在耳边。

  她说:“没事的,我带你出去。”

  可是她救了他,却在下一刻尖叫起来,眼中仇恨令他骤然回到现实。

  他从没有那样迫切地希望一个人死,即使是面对制造爆炸者,也从没有过如此迫切的心情。他希望大火烧死她,希望狼犬咬死她,只有她死了,他的不安才能平息。

  伊东佑晴十分确定,他想要她死。

  但不是在他面前。

  混合血液的冷水被扑棱出了大半,地板全湿了。雪生额头的伤口也在流血,顺着脸颊滴进浴缸里,融入那一片血红。

  纪春尤叫不出来,咕噜咕噜地在水中挣扎。

  胸腔里窒息的压迫感再次袭向伊东佑晴,自从那次事件后,创伤后遗症一直这样折磨着他。

  “停下。”他对雪生说。

  浴缸里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雪生仍没有松手。

  他的语气更加冷硬,再次命令道:“我说停下!”

  雪生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溺死眼前这个女人。

  纪春尤渐渐停止挣扎,白皙的手臂垂搭在浴缸边沿。

  伊东佑晴心头一窒,冲上前推开雪生,立刻捞起水中无力的身躯。雪生仍未放弃,再次将纪春尤推了回去。

  他在愤怒中扇了雪生一巴掌,再次捞起纪春尤。瘦瘦小小的身躯缩在他怀中,已经陷入昏迷。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在濒死的火光与浓烟中安慰他,将他从似有千斤重的水泥石板下解救出来。

  “医生......”他抱着她对外面的仆人大喊,“去叫医生!”

  雪生悲痛地望着他,再看看他怀中晕厥的女人,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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