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原来,失重的感觉是那样可怕……惊呼一声,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天旋地转,一片片黑白光影交错之间,我仿佛看见了青龙国秀丽的山水,看见了许多曾经熟悉的又陌生而去的面孔,看见了许多我努力遗忘的痛苦画面……到了最后,那个令我痛到骨子里的人,他的脸,终还是占据了我的脑海,死死不愿离开。
龙司羽……
这次我是真的要死了罢?客死于异国他乡,在一片不知道叫甚名字的山林里,摔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你甚至,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何处是我埋身的地方……
一滴悲怆的泪,在山风中翩然坠下。
龙司羽,你会不会,有一点想念我?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气流急剧奔涌而来,用一股强大而柔和的力道,托起了我下坠的身子。
那力量绵绵的出现在我脚下,有如一朵祥云腾空,轻巧地支撑起了我全身的重量。一只有力的手掌揽住了我的腰,阻住了我下落的趋势……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稳稳地站回到了小茅屋的门前。
龙司羽的脸终于又消失了。
只是这么一眨眼间的事,我已又从鬼门关走了一来回。
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掌,冰凉冰凉,仿佛没有带着活人的温度……
忍不住低头去看那只修长的手。
只见五指骨肉均匀,肤质几近透明,几乎能清晰看到上面血脉的流动……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人身上分明带着一股清新的药香,闻之令人静气舒心,却令我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觉得自己并不是被一个活人触碰着,反而像被一个没有生机的冷血傀儡,给险险地扣在怀中……
我原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几次生生死死,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今后的任何人事物,没想到这胆子还是不够大——
全身的鸡皮疙瘩一颗颗都竖了起来,一时却连回头去看那人样貌的勇气都没有。
“……谢谢。”好不容易等到心跳恢复了正常,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嚅嚅地道了声谢。
身后那人非常的平静,静到连呼吸都几乎不存在的地步。
即便我丝毫不懂武功,也能感觉得出此人功力之深厚绵长……这大概就是传说中那种武功“已臻化境”的高人了吧?
王子身边那一众大小高手,既有领王国俸禄的侍卫小队,也有只取薪金的江湖浪人……原本我还觉得他们算是各个身怀绝技。
现在想来,他们当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到达此种境界——
在悬崖峭壁间能够肆意穿梭而如履平地,随手间便能承托起一个人急速下坠的力道,结果还连气都不喘一下。
诡异……
峭壁上的小屋已经够诡异了,不想还出现了这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高手。
暗暗用了不小的力,才挣脱开了那只冰冷的手,我跳开一步,鼓起好大的勇气,侧过身子转过头去,小声地问:
“慕容笙……呢?”
一个“呢”字呐呐地化在了口中……
原本料想此人定与慕容笙有所关联,正待“质问”一二,却不想,出现在眼前的,竟会是那样一张令人屏息的容颜——
原来不止是手指手背,这人脸部的肌肤也几近透明,单薄脆弱得似能看见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一双清澈澄净,光华粼粼的眼睛里,黝黑的瞳仁分外夺目;挺直的鼻梁替男人添了几分刚阳之气,更令其侧面俊挺如画,英姿勃发;白净的脸孔上还缀了一双不点而朱的唇,使得这张脸更显明艳动人,勾魂蚀魄……
这人,这人大概不是凡人吧?凡人怎可能冰冷得没有体温?凡人又怎可能,长出这样一张脸?
饶是我在青龙国见过美人无数,亦没能第一时间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果这天地之间真有什么“仙人”,想象其容姿风华,应该也莫过于此吧?
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美丽的人儿,没令我产生亲近之心,反而连连想要后退……
特别是,当我看清楚对方整张脸的时候。
方才所见,其实只是一面侧脸,只觉美得不可方物,然而当他整个人面向我的时候,我才迟钝地发觉,那另外半侧面容上,竟覆盖着一片金属面具!
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墨黑的发长得惊人,虽然用丝带系了一部分在脑后,仍在凛冽的山风中,长长翩飞……加上同样墨黑的衣,衬着那晶莹的肤色,怎么看都是神姿清发,灵气逼人。然而,那半边脸上,冰冷的金属泛着幽幽的青光,粗糙的质感与其下那张晶莹剔透的面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样的反差,将原本应该完美无缺的一张绝世容颜,硬生生地割裂出一分突兀的丑陋来……
见到这样一张脸,我的心底产生了一份不祥感。直觉,不能与这人走太近。
所谓物极必反。
太过美丽的东西,往往带着不祥的预示。而那半张面具,好似隐藏了一些我无从知晓的秘密,更包藏着许多,令我害怕的诡秘危险——
仿佛那层薄薄的金属底下,隐匿着数只嗜血的怪兽,只要我一靠近,它们便会蹿出来,轻易将我的咽喉咬碎……
那人寻味地看了我一眼,优美的唇淡漠地开启:“他最近有点忙,叫我帮忙照顾你。”算是对我方才问题的作答。仿佛没有发现,我直直盯着他脸发呆的不礼貌目光。
他说起话来倒是“平易近人”,没有印象中仙人那般的清高疏离,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一点。
这人果然也是慕容笙的“手下”?
然而,慕容笙是从哪里找来这种奇人异士,又为何要让他将我带到这种荒山野岭悬崖峭壁上来?
“我是大夫。”面前的男子显然很是擅长捉摸人心,轻易地便知悉了我的疑虑。
只见他自身后解下一只采药用的竹筐,漫不经心地拾掇了一下里面新鲜的药草,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走进了小屋。
大夫?
这美得像仙人的男子,竟会是那种习惯了常年在山野之间攀爬采药的大夫?
虽然他身上确实带着一股难以伪装的药香,我仍是不大相信,这样的男人会是个医者。这时,我不禁想到了曾经遇见的那个脾气火爆的男人,他也是一身落拓黑衣,他也自称医者,他曾救我一命,却也陷我于万劫不复的痛苦境地。
直觉告诉我,眼前这男人同那飞离之间,应该有着点什么联系。而这联系对我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待到我满怀疑惑地跟了进去,男子才淡淡地接着解释,“前段日子你受的伤,是慕容笙寻我替你医治的。”
“……”这个姿容绝世,一身神秘气息的“大夫”,竟是慕容笙特意寻来替我治伤的?
我的伤……
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道长长的疤痕……痛意犹在。
“你的身子还未好全,尚需药物调理。”男子将竹筐随意搁下,转身朝我走过来。
出神的我一时不察,待到被那男子抓住了手腕,才大吃一惊想甩开他的手。
不动。
再甩!
还是不动。
……
被那冰冷的手掌扣住手腕的感觉,就好像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害怕一个人。就算是那个刻薄的太后,都没有让我这样怕过……
“别动。”对方好像察觉了我的害怕,出言安抚,“只是替你把脉。”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只好无奈地站着,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拔腿硬跑的冲动,安静地等这“大夫”把完了脉,然后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大夫”看了我一眼,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地道:“你若不想治好身上的‘病’,我也大可不必到这深山中,替你找寻药材。”
……替我,找寻药材?
就算是,那也是慕容笙叫你做的吧?你同我非亲非故,怎可能有这份好心?再说,你一个大夫,自己进深山采药就好了,作甚还要带着“病人”到这危险的峭壁上来?
出于对眼前这男子本能的害怕和排斥,我向来迟钝的脑袋瓜也变得灵活机警了几分。
我不会再那么轻易地,去相信一个陌生人了。
见我显然并不信他,“大夫”黝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道:“你这几日,应该一到子时便全身发热,血如沸腾,肤如焰灼,奇痒难忍,痛入骨髓。”
他的语气依然不咸不淡,听在我耳里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他竟然会知道……并且还形容得一字不差?!
“再有,便应是乳房胀痛,阴内淫汁久泛,甚或有阴壁抽搐……”
“别说了!”我又惊又急,慌乱之间伸手去捂住了男人的嘴!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是医者了行吧!就算是医者,也不用这般大喇喇地,将如此令人难堪的用词挂在嘴边吧?!
我脸儿涨得通红,羞得无法自已。
待到自觉行为逾矩,我慌忙又松开了手,退后几步,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你……你到底是谁?还有,慕容笙呢,他、他也知道我的‘病’?”
那“大夫”仍深深地望着我,忽然伸手,触了触他自己的唇。
“是谁?”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很快他便垂下手臂负手而立,风轻云淡地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的山林,“师父唤我……风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