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啪”一声，油溅出的火星子随风窜了窜，转瞬消失不见。
天已经黑了，卿九九手里握着朝暮止刚递来的烤鱼，热气伴着焦香味扑鼻，这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在黑暗中呼唤着记忆，仿佛一把钥匙想打开破旧蒙灰的箱子——太久了，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活着时候那些日常生活的感受了……什么都变得似曾相识，变得不真切，在山上的百年时光就快将她存在的痕迹从她脑子里模糊得干干净净了……
——如果忘了做人时候的感受，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胡姑娘？”时刻关注她的男人打断了思绪，卿九九聚焦回手里的烤鱼，“胡姑娘快趁热，这烤鱼凉了就没滋味了。”
朝暮止一边催促她，一边帮竹息的忙，将腌好的鱼穿上树枝，手法利落；没想到眼前的男人还有这一面，卿九九愣了愣，只是这鱼……她还是有点犹豫，吃吗？她是鬼身，真的能消受人间的食物吗？
“胡姑娘，怎么了？”朝暮止又问，卿九九顿了顿，小声道，“朝公子……可有酒？”
山里开始起雾，周围也冷了起来，男人将火生得更旺，还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她；山野林间，一边是酒，一边是烤鱼，还有眼前忙着的主仆二人……卿九九很感激这份善意，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对她这般照顾有加。
若是我能活着……饮一口酒，淡淡道出“谢谢”，披风也好，烤鱼也罢，她早就不惧冷暖、不知饥饱，就连这饮酒，也不过是卿言说喝药不如饮酒风雅，便将百年间寻来巩固她鬼身的奇珍异宝化作酒让她喝下……
卿言最爱她喝酒后的样子，挥袖招来漫天霞蔚，他却摇头感叹，道法三千不及九九颊边红晕一点……
“姑娘有心事？”朝暮止忍不住探寻，眼前的女子美丽而神秘，身上莫名的忧郁令她如同迷失人间的仙女……你会好奇，她蹙眉是为谁？沉思是为谁？哀怨是为谁？你太想靠近她！这种心情，过去不曾有，此刻出现，朝暮止心神游移，体会着这从未有过的心境，暗自喟叹，实在是过分奇妙而复杂啊……
两人各思各事，只有竹息冷眼旁观着一切。
卿九九不知朝暮止所想，她感伤着自己；纵使有心事，更与何人说？摇摇头，一瓶酒见了底，可烤鱼她还是没有勇气吃，也没有心情吃，“朝公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早些休息……”起身施了个礼，将烤鱼还给朝暮止，“谢谢公子美意，烤鱼我实在吃不下，请见谅。”
“无妨。”朝暮止并不介意，也不多问，一听到卿九九想休息，便将她送到马车边，马车离他们生火的地方尚有几步路，卿九九谢别朝暮止就上了车，却见车里已铺好被子点了熏香，很是用心……卿九九知道朝暮止为了让她更自在便将马车停远了一点，他和竹息在刚才那处歇息——还没感念完，车帘上映出火光，朝暮止的声音隔着马车传来，“在下已于此生好火，胡姑娘今晚安心休息便是，若有需要喊我即可，我就在刚才的地方。”
“谢谢朝公子。”
“胡姑娘客气了。”听到美人言语柔和，真心感谢，朝暮止无比受用，“明早见。”
回到来处，竹息看到自家公子嘴边的笑意，脸又阴沉了不少，他家公子从来都是别人伺候的主，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又是铺床又是点香的……再看凉掉的烤鱼，更是不悦，如此殷勤也不见别人领会半分……
“竹息，山里够冷了，”朝暮止接过卿九九的烤鱼吃起来，“你就别再冷着脸了呗，听话。”
“公子——”话还没出，朝暮止继续道，“啧啧，竹息呐，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咬了口鱼，感叹肉真香，可惜胡姑娘没吃着，“你家公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时间紧迫，能不多多表现吗？”
“可是公子，此女子来历不明，体内又有异宝，危险无比——”绝不能留在身边啊！
未说完，“糟了！”朝暮止突然猛拍大腿，神色有异，“公子？”不知发生何事，竹息戒备起来。
“唉，坏了坏了，烤鱼忘了刷蜂蜜啊！”
“……”
卿九九睡得很不安稳。
怎么可能安稳呢？闭上眼睛，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想到若是卿言发现自己逃走了会如何雷霆大怒，想到未来每一步的艰难……脑子里心里便乱如一锅粥，迷迷糊糊睡了会，此刻莫名醒了，周围静悄悄的，卿九九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也不知时辰几何，远处的火光还在，自己这边的却是熄了。
心烦意乱下了马车，发现雾气不知何时散了，夜色如水，湖面平静无波。不想吵到朝暮止他们休息，卿九九反向往湖边去，好在并不远，散心也罢，静心也罢，站在湖边，呼吸着夜晚的冷冽空气，卿九九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平静一点了……
白头山……脑子里响起朝暮止白天说过的话，卿九九苦笑起来，其实就算走远一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若此处真有妖物作祟，她一个百年女鬼，岂不是和妖物半斤八两？若真要遇到了什么，最好将她灭了去，重入轮回，也好过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
没有快乐过吗？抬头望天，今夜无月，不似小院的夜晚总有很大的月亮，大的仿佛触手可及……眼前又出现了一袭白衣胜雪，那个男人啊，总将世间最浪漫的东西送到她眼前——春花秋月，夏夜冬雪，长盛不败……她活着没见过的奇景死后见了个遍，又怎会不快乐？
可是时间久了，长盛不败的美景便成了诅咒……世间哪有永远不败的美景？永不凋零的生命？就如小院中的圆月，法术变出的幻象又怎可替代真实的世界？
她卿九九不要这种圆满。
眼神变得坚定，湖水仿佛受到她的感召，不知不觉间，湖面上聚集了许多绿色的荧光，一些飞到卿九九身边，伸手停住，竟是萤火虫！这些萤火虫聚拢又散开，好生有趣，星星点点仿佛银河落在了水里。
卿九九被吸引，看着萤火虫飞舞不禁感叹自然的美丽；湖面荧光越来越盛，这些光辉仿佛有魔力般——卿九九不自觉朝湖水伸出了手，手指刚碰到水面，一个波圈荡开，瞬间，萤火虫们全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来不及思考，卿九九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温润柔和，忽远忽近，卿九九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却觉得无比熟悉，连忙发问，“谁？是谁在说话？”
“九九……”
“你是谁？谁在叫我？”
“九九……”声音越来越近了，仿佛就在跟前，卿九九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最终，那个声音停在了湖面上——
“九九……”呼唤还在继续，卿九九努力看向湖面，除了自己的黑影什么也没有，到底是谁在叫我？疑惑间，黑影却逐渐变了形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华服云鬓，柳眉凤眼——
“九九……过来……”
心里一惊，一个不敢置信的答案油然而生——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试探着，“……娘？”
一人速速飞身前来，还是迟了半步，湖边雾变得越来越浓，短短距离竟似隔出两个世界，担心某人安危，朝暮止神色肃穆，执扇掐诀，大喝一声“散！”百鬼封阕现身开道，精光炽盛，只见浓雾被驱邪刀光一震，瞬间消弭无形——
朝暮止不敢耽误，这些浓雾虽说只是些瘴气，却借着地形之利变化多端难缠的很，只他一人也就罢了，能伤他的妖邪世间无多，可眼前确有个无法自保的人在，这可是白头山啊！多一秒就多无数危险——
朝暮止没空细想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救人要紧！浓雾散去后湖心荧光中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是这里了——飞身而下跳入湖中，此时人早就昏迷不醒，正被荧光拉入湖底深处……
还好赶上了！朝暮止松了一口气，区区低等水魅也敢惑人夺命！召来百鬼封阕，这些低等无形的邪祟瞬间被冲散，朝暮止将卿九九驼出水面，只见她面色苍白，怕是溺水了，几个穴道毫不犹豫点下去，再使暗劲将肺中呛的水逼出，片刻，只听一阵咳嗽，女子总算恢复了意识，还未清醒，口中不停喃喃道，“冷……冷……”
“竹息，快！弄两身干净衣服，再把火生旺，快！”
抱起卿九九，朝暮止奔向马车，将她一身湿衣物褪去丢出车外，触手之处冰冷异常，不敢多想，也将自己一身湿的脱了个干净，朝暮止只当卿九九溺水寒气浸体，想赶紧给她擦干身体保暖，马车上，两人赤身裸体，朝暮止一刻都不懈怠，擦干卿九九便将她裹进了被子里——火已经烧得很旺了，可女子并没有暖和起来，柔弱的声音直呼冷，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朝暮止顿感不妙，莫非那些邪祟伤着了胡姑娘？朝暮止不敢确定，那些水魅虽无实体，却能制造幻象迷惑人类，令人不知不觉间走进水中然后被拉入湖底吸干精气，最终化作饵料。
略一寻思，朝暮止扶起卿九九坐到她身后，拨开被子，掌中运功，想渡点真气给她——手刚碰到后背，女子突然舒服的“嘤”了一声，这一声娇软无骨，惊得朝暮止差点岔了气，脸瞬间红了！
这，这，这谁顶得住啊？他本就不是柳下惠，之前没注意，此刻还能注意不到吗？俩人不着寸缕，又靠的如此之近……不敢再想，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朝暮止啊朝暮止，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情况？你——
一只白嫩如玉的手攀上了他的胸膛——
“！”
“好冷啊……”迷迷糊糊的某人等不及别人渡真气，感觉到热源竟本能的自己贴了上来——
对卿九九而言，眼下这情形并不陌生……一只鬼，一只时刻要靠着阳气供养实体的鬼，刚受了巨大的伤害，阴气入体，能量流失太多，她迫切的需要补充精气，他的宿主不在，可旁边似乎有着相同能力的人……
活力的流逝带来刺骨的寒冷，全身疼的就像要重新死一次，卿九九意识不清醒，本能驱使着她赶紧自救——
“哥哥……”哥哥？美人扑在自己身上，抬起的小脸闪着妖异的光，美得惊心——
手顺着胸膛爬上脖子，堪堪勾住，将脸凑到对方跟前，水雾在眼中升起，明明灭灭，带着一丝撒娇，顽皮极了，道，“九九要吃了你~”
只一愣，男人继而嘴角浅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