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唐允迟迟没来。
苏绮回到住处收拾过后时间到达凌晨四点,她一双眼酸涩,却毫无困意。站在窗前,脑海里掠过了很多人和事,荒无人烟的街道上野狗又在叫,早已经习惯。
四点半,黎明破晓,环卫返工。扫帚沙沙拂地,她满身熬通宵的疲累,倒在床上浑浑入睡,直到中午才起。
舆楼的电话响了一上午,无人接听。温谦良在办公室频频扯领带,他很少会这样,只是今天分外心烦。秘书第四次敲门:“鸿焯置业钟伯渠已经到了,温总催您过去。”
温谦良应声,冷脸起身。
而舆楼卷帘门紧闭,周围稀稀疏疏的热闹,有位庙街新客同样在等待,等了许久。
苏绮一觉睡到中午,化好妆下楼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钟,手里拿着封不起眼的信,走到最近的邮筒投进去,转身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陌生男人,短暂心惊。
“你是谁?”
昨天阿正同她讲手下人许多叫“振邦”、“耀祖”,今天就给他送来了一个。
这位打扮还算正经的古惑仔绰号“北仔”,人看起来倒是老实,只可惜想不开混黑社会,今日生明日死都说不准。
人跟着她回舆楼,苏绮拉门的时候,北仔很有眼色地出力帮忙,她一时间不好意思赶人,让他进了屋子。
“正哥叫我来的,让我今后跟你。”
苏绮品味到了那么一丝江湖气,又觉得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的后生仔有些憨傻。
“你跟我做什么?我做正经营生,他难道差你来帮我看场,下月是否也要收我保护费?”
北仔语塞,认真想了想居然说:“我也不知需不需要交,还要看正哥怎么讲。”
苏绮无言以对,任他像门神一样坐在门口,幸亏长相还算温和,不比别的飞仔要么顶着交通信号灯颜色的头,要么满脸凶煞,那她怕是不用再做生意。
提起话筒,果断打给唐允。
阿正权利尚且没大到可以话事,能命令他的也只有唐允那个衰人。
对面却没有接。
放下话筒不出五秒,她又提起想要再打,手指触碰到键位像是触雷,被蛇咬一样缩回手指。
她有理由怀疑唐允昨夜进修了“情圣大法三十六条”,先用一招欲擒故纵,说好晚上来找她,直到天亮也不见人;再用一招若即若离,派了个小弟保护她,话事人本尊又迟迟不出现,电话无人接通。
还有楼梯口那只照明的灯泡,是否与他有关?
苏绮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些,又忍不住敲自己的头,把那只疯狗从脑海里打出去。
北仔坐在门口回头看她,提高声音讲:“仙姑不舒服?是否要去看医生。”
苏绮也大声回应:“不必。”
两人有些奇怪,一个坐在屋里,一个坐在门口,对山歌一样你一句我一句。
“那你有事唤我。”
“我这里真不需要你。”
“正哥让我来的。”
“他让你死,你死不死啊?”
“他没有让人死的癖好。”
还是苏绮先认输,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吃饭,没有客人,她也暂时没胃口,走出去靠在门口低头问他。
“你今年多大?”
“马上21周岁。”
好小,和宝珊差不多年纪。
“为什么做古惑仔?”
仿佛来到“港岛夜话”访谈节目,不请大明星,只有特邀嘉宾古惑仔一名,苏绮客串靓丽主持人。
“有钱赚,还不会受欺凌。”
有理有据。
1993年,香港聚焦全球目光,经济飞速发展,高楼大厦频起,股市繁荣昌茂。黑色产业仍旧笼罩着本港市民生活,曾经三大社团鼎立,十年前日日上演黑吃黑,陋巷遗尸,发展到如今弘社一手遮天,有余下不成气候的小帮派,不值得一提。
再说弘社,势力覆盖95%的夜场欢场,下层区譬如旺角九龙更离不开话事人。虽然唐协亭这两年响应上层,奉行“文明做事”,耐不住手下仍有不服管训行径。
只要别闹到三爷那里就行。
天下太平。
唐允则惹出了最近唯一大事。
昨夜唐协亭都要上床入睡,他如今养生,应酬交际都是能推则推,警署电话打到家,提前知会他。
“肥番当众开枪杀人,被巡警抓捕。”
本来没打算问杀的是谁,那位署长迟疑着说,“死的是陈炳坤,九龙城寨带头闹事的衰人。”
还有一句:弘社成员。
署长也迷惑,黑吃黑还算正常,窝里斗斗到差佬出面,实在不应当。
唐协亭怒气冲冲地命令唐允回来。
他当然知道是他做的好事,不愧是他的仔,有心计,还懂一箭双雕,撮合肥番陈炳坤一起见阎王。
唐允不情愿地回到别墅,父子俩在客厅里大吵,唐郑敏仪站在楼上旁观。不知凌晨几点,唐协亭上楼睡觉,唐太睡不踏实,天刚亮就起身,从楼梯上看下去——唐允就睡在客厅,随意又可怜。
小声让菲佣去盖上薄毯,又吩咐厨房准备早茶。
唐允睡醒时闻到了饭菜香气,手里正攥着毯子,下意识看向楼上,空无一人。
他以为是唐太,又好像不是她。
唐允窝在别墅整个白天没出门,唐协亭已经命龙七去交涉,保肥番出来,他仿佛置气的孩子,觉得这个年事已高的老顽固实在是不可理喻。
手机不知道丢在哪条裤子的口袋里,他换泳裤到露天泳池游泳,晒足一周份额的阳光,又在跑步机上挥洒汗水,也排泄了不少烦闷,整栋别墅白天只有他一位主人,孤独而自由。
阿正突然不用盯肥番,得了许多空闲,想到唐允命他派个老实点的人去跟着苏绮,他闲来无事,领导一样上门视察。
苏绮本来对他没有好脸色,可想到昨天嘲他名字他也好脾气不发怒,就还算客气地叫他把人带回去。
阿正嬉笑道:“仙姑,允哥不放心你呀,昨天出肥番那事,明天不一定还有什么,你现在可是他宝贝。”
听到那句“宝贝”,苏绮浑身起鸡皮疙瘩,暗道恶心。
“看我这嘴,不能再叫仙姑,这是允哥爱称。”
他打了北仔一下,“记住没有,今后不准这么叫。”
北仔认真点头,苏绮更想翻白眼,唐允是疯狗不假,底下跟着的更是指哪咬哪的忠心狗崽,她同他们讲不清人话。
直到晚上,阿正许久没逛过庙街,苏绮催他带上北仔一起,可算舆楼里只剩她自己,自在许多。唐太让她选日子上山拜佛,她翻看黄历,测算记录。
没多久北仔自己回来,苏绮随口问阿正去了哪,她想阿正是否已经离开,为何没带走这位忠心手下。
北仔吞吞吐吐,又编不出来谎话,缓缓说道:“正哥同靓妹勾肩搭背上了楼……”
哦,去潇洒,很正常。
阿正还没爽到,手机一直作响,猜测不是唐允有命令就是手下有事情,推开人去接电话。
唐允显然在开车,周围风声清晰吵闹,问阿正在哪。
“我在庙街。”
说到庙街,他瞬间想起那号人物,又记起昨夜说好去找她临时变卦,想她剥光后白嫩嫩的皮肉,明明被自己压制还要故作高贵的复杂神色,唐允喉咙一紧。
“你去庙街做什么?痴线。”话锋一转,“带上那位仙姑,我马上到铜锣湾。”
阿正赶紧提裤子系腰带,“允哥等我!”
她今日本就起晚,中午才开门,又不到晚上九点钟就收铺——被迫收铺。阿正推着她出去,北仔拿下挂着的钥匙锁门,一气呵成。
拜他们俩所赐,今日分文未入,罪魁祸首还是唐允。
三人坐的士直奔铜锣湾,苏绮总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后悔没有反抗,可扪心自问她好像也想见见他,问他举动为何,再问他肥番如今怎样。
只要有理由就好,最怕没理由地想见一个人。
Tree Bar,唐允和几个狐朋狗友不坐包厢,选择外面卡座。不知是他把酒吧开辟了夜总会项目提供小姐,还是那些小开自带的女人,两种性别混在一起,暧昧气氛杂生。
苏绮一眼在人群正中看到了他,短发、黑衫、戴耳钉,几杯酒下肚随着音乐节奏微微晃头,旁边那位看似清纯学生妹,搂着他手臂无声撒娇。
苏绮冷眼,骂他下流。
明明都是最普通的黑色衬衫,为什么Childe那样俊,他这样邪。
阿正赶紧坐过去,分开唐允同那位“学生妹”,唐允以一个从下向上的位置仰视她,像昨天在庙街路口分别时一样,扯她手臂。
只是这次力大一些,苏绮栽在沙发里,再被他搂住。
阿正在旁边解释,周围高分贝,他也大声,“这是允哥给我点的。”
苏绮心想难道她看起来在意这些?
旁边不知唐允哪位狐朋狗友帮腔,“是啊,阿正钟意纯情妹,允哥不喜欢这一款啦。”
不喜欢纯情妹,也不喜欢成熟少妇,他倒是挑剔。
唐允任他们胡说,始终带笑,可那笑容太空,苏绮一眼看得到。不知该说他灵魂早已经空洞,还是今夜分外荒芜。
她只想问他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能否让北仔离开我那里?”
声音小,他微微皱眉,递过自己手里那杯酒,覆在她耳边说:“喝我的。”
她瞪他一眼,推开那杯酒,凑过去在他耳边重复:“能否让北仔……”
唐允却突然揽住她的腰带近,苏绮整个人扑到他怀里,还没等起身,唐允空闲的那只手伸过来揉她头发——绝不是Childe轻柔地抚摸头顶那样含情脉脉。
他钟意破坏,把苏绮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弄乱她梳得整齐顺滑的长发,在她眉眼挂着愠怒瞪过来时,捧住那张小脸,赏赐般给她一吻,苏绮清楚感受他唇瓣附带的温度与酒气。
她骂他“死变态”。
他从口型识别出来信息,却笑得发自内心,仿佛奸计得逞的小学生。
不止变态,还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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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写到这,下章继续,要认真搞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