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许多国家都从原先的君主制变革为如今的君主立宪制,经过了从战前到战后的漫长革命时光,大西洲的众多君主都变成了坐在王位上的标志——作为傀儡,失去权力。但以塞伯暹为代表的部分国家,虽然也随着趋势变成了君主立宪制,却并没有经历过阶级革命的阵痛,君主依然是君主,只是套上了一层看似民主的面纱。
塔利安奴自从在王储选择中败于自己的王兄后,很久没来过王宫了。失去了王储的位置后她安然接受了自己永远只是公主、只是塞伯暹的王姬的命运,倒是花了这些年来从未花过的时间,走遍了整个世界。
刚回到自己的母国塞伯暹,她就被数年未见的母亲——塞伯暹目前的王,所召见进宫。
塞伯暹的王宫和往昔并无甚区别,依然是大理石的宫柱,地砖也依然是旧日的花色,道路边沿的花朵依然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明明塞伯暹的国花并不是玫瑰。
她停驻在王宫走廊里,望向花园里种植的大片红色玫瑰花朵,回想起自己离开前分明只有路边才被换成红玫瑰,难道是这几年来逐渐从母亲手里掌权的王兄换的?
正当她思考着自己那个总是捉摸不透的王兄的意思,她就在走廊的那一头看见了他。
锡德十分礼貌地对自己血缘亲密、关系却并不亲密的妹妹施以亲吻脸颊的礼仪,松开她后,叫着她的昵称:“安,周游世界的旅行觉得如何?”
她对着王兄大人露出微笑:“还不错,我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那看来与王储之位失之交臂,对你来说也并不全是件坏事。”
“嗯。”她举重若轻地接下了他话里暗暗的嘲讽意味,“我还不足以成为王储,毕竟我难以用挚爱去交换这个位置。”
她如愿以偿地看见王兄始终保持着完美笑容和仪态的脸上,为着她对那段往事的提起而松动了一瞬间。不过锡德没有就此住口:“挚爱吗?说起来也是,若是我能找到抛弃了我亲爱王妹的那个男人,一定会让他为自己虚假的爱情和过去的谎言付出代价的。”
真幼稚。
塔利安奴面上不显,暗地里对自己的王兄却都是鄙夷。她微笑着道:“我所珍视的不是给我带来爱情的人,而是爱情本身。我不会用挚爱去交换王储之位——我没有得到别人的爱情,但我自己的爱情却是货真价实。”
你就孤独地坐在那个位置上,睥睨整个塞伯暹,也睥睨着被你踩在脚下的我,就这样声名满载地活着,然后作为贤明的君主死掉吧。
我当然已经得不到你所已经得到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了。但我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譬如爱情、譬如自由,你也休想得到了。
华国的诗句真是美丽,“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你当然可以用无数的女人来填补,但她们都不会和过去那个女人有丝毫相似之处了。
真可怜啊,我亲爱的王兄。本来那个华国的女人快要对你付出爱情,但是你自己把她拱手送出。过去的你得不到爱情,未来的你也同样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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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都是忙碌的,他从母亲手上一步步接过了实权,每个白天需要做的事情都很多,夜晚则需要同王都的权贵们应酬,几乎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只有如此的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从睡梦中想起她。
“你能回头吗?”高高在上的王储、塞伯暹未来的君主,此时卑微恳求着睡梦中出现的黑发女人。他甚至不敢暗示自己这是在梦境之中,只唯恐自己醒过来后再也看不见她。那个女人的背影是熟悉的,她穿着青灰色的长旗袍,柔软的布料垂坠而下,盖住她小腿的线条。四周的环境是昏暗的,只有她露出的一小片脚踝的肌肤,白得刺目。
“只要让我看看你就行。看一次你的脸,看看我对你的记忆还是否那样深刻。”他试着往前一步,但女人的身影也向前一些,他已经无法追上她。他其实很清楚,梦见又怎样,不梦见又怎样,梦境说到底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基于他对她的回忆创造出的而已,他的回忆是什么样的,他觉得再度见面她会是什么样的,这一切都反映到他的梦境里。
他碰不到她,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触碰她。
思绪之间,他恍惚看见她的脸,一片模糊,嘴唇没有动,他却听见她的声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华国的诗句,他虽懵懂,却知晓它的含义。她并不打算恳求他的爱,但只要他付出情感,她也愿意以“琼琚”回给他。她所求,无非是一个他的一个态度——“永以为好”。
他从前没有问出过这个问题,但他如今却想要问一问梦境里的她:“教会你诗句的人……给你带上避孕环的人……让你深处入珠的人……究竟是谁?”他曾经承诺过的“不问过往”换来的是她的“不问来事”,但是他却终于忍不住了,想要问问梦里的她,看她是否会给出答案?
——不会。因为连梦境里的人都是他的回忆杜撰出来的,既然他的回忆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他回忆里的她自然也不会知晓。
他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庞,但却再度听到了她的声音:“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那是她对自己所说出的最后的话,然后她远去了伊利妲,从此再也不会在王都出现,更不会在他的面前出现了。
争夺王储之位时,他和塔利安奴都有所爱之人。塔利安奴所爱是一位来自乌克兰的年轻男子,美得宛如一副名画般雌雄莫辩,是个穷亏潦倒又追求艺术梦想的雕塑家,就和经典的童话故事一样,尊贵高傲的王女大人巡游时路过平民的街道,年轻的艺术家惊鸿一瞥,耗时近一年做出了自己最伟大的作品——《女神》胸像。这作品被选入王都的青年艺术家作品展出,并且幸运的是,朝思暮想的“女神”,王女大人也来到了这里,看见了这尊和自己拥有一模一样美貌的雕像。此后的故事宛如给小姑娘提供美梦的童话,王女大人垂青爱慕自己的年轻艺术家,两人坠入爱河,艺术家也通过王女的帮助得到了名声和金钱。而更浪漫和令人称道的是,王女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了要以离开爱人作为交换的王储之位。
但和美好童话不同的却是结局。年轻美丽的艺术家并没有成为王女的丈夫,他在成名之后也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利益,于是他逐渐沉迷于声色犬马,那些会为了他的美貌、他的金钱臣服的女人,可比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女要听话得多。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真爱”,永远离开了塞伯暹。
锡德当初其实没有选择。虽然他和王妹塔利安奴都是母亲所出,但母亲心中显然更倾向于让塔利安奴成为和她一样的女王,这会让塞伯暹这个千百年以来男性君主远多于女性君主的国家更加重视女性的统治能力,而在推动女性平权运动时也会让民众更有接受度。何况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想到,一贯被自己培养得冷静自持的女儿,会为了男人放弃王储之位。本也抱着一样的想法,锡德当初还以为之后想要竞争王储之位还要同塔利安奴进行更多的交锋,却未曾料想到她在第一关就放弃了,把王储之位拱手让给了他。
也是在那之后,他和塔利安奴的关系才不可收拾般渐行渐远。
他低低呼出一口气,从梦境中醒来,脑袋里仍是一片混沌。
过去的他还是太年轻了,将自己当做理智的人,认为塔利安奴才是愚蠢之辈。
其实不是的。她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放弃王储之位,她是为了自由才放弃这个位置——塔利安奴从来不想成为君主,所以她找到合适的理由让自己成为了王储。她恐怕是嘲讽般看着自己吧,看着自己为了王储之位放弃了那个女人,也放弃了自己今后人生中可能存在的爱情和自由。
“不对……”他头痛欲裂,“我没有输!我没有输!”他的手指死死抓住王室特供的手工织被:“只要我还能找回那个女人……只要还能找回她,我就还没有输!”
塞伯暹王室的唯一王储,锡德·阿弗德里曼,本就是个自私至极的家伙。对他来说从不存在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利益——他只会想尽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物,全部都收入囊中。
“去伊利妲吧。”他喃喃自语,“只要去了伊利妲,找回柳,她就会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换来王储之位,我是为了把一切都放到她面前才这样做的……是这样没错。”
如今的锡德还没有明白,柳当时留下最后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感叹,亦并非伤怀。
那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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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直到目前为止男主们女主们都还没有全部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