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饮红影--六十六(下)

正文 二饮红影--六十六(下)

66(下)

商铺在合同期内违约是不会退回租金的,那三个月提前的预支是最低的约期,本意是让她试试,好了再续,现在怕那些人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好关了。于是小卖铺降价大甩卖,得来的钱不多,他全收着当生活支出。

清凉超市,结束,不到一个月。

正式关店的那个晚上,他停靠在小区内的摩托车被人用榔头砸了,破碎不堪,油箱处砸了个洞来,把手也全捶烂了,轮胎被人戳破瘪气。

宋轻轻蹲在地上捡起碎片抹着泪骂那群人不得好死,又抬着头,唇瓣颤抖地问他。

她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他把剩余完好的零件拿去二手卖了,准备等伤好了再租借公司里的电瓶车。

他的左手还在恢复,宋轻轻不愿让他炒菜,想自己学,清洗完毕便听他一步步的指挥,却还是因为火而退却。她像一个极度恐高的人要去蹦极般,一次次地站在悬崖口,闭着眼,又一次次的睁开眼,抿着嘴站在原地,侧抬着头看着林凉用右手翻炒着,跟她说。

“我单手也可以的。你太小瞧我了。”

无数愧疚自责自嗤像暴雨天下水道一股一股喷涌的水包般,在骨头里喷溅,她的脑子像有根棍子在脑子里狠命地搅动般,昏沉如黑。

宋轻轻想,一无是处的累赘。是她吧…

如果有天他倒下了,她却连做个菜都恐惧成这样。

她开始害怕对上他的眼睛,她觉得里面有个破碎的内胆瓶,每一片里都有个小如蝼蚁的她。

夜晚她抱紧赤裸的身子,埋着头,又被他的手臂环住,他的气息落在脖后,温热的,濡湿的,清香的,扯着她的身体坠落,从云层里跌落。

呐喊,再粉身碎骨。

喂!谁能告诉我,同样的一件事…为什么…为什么到我手里就做不好呢?!

眼看它腐烂了,眼看它消失殆尽。

她的泪被枕头吞了,又被它反敷上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和身体一样,正阴雨绵绵,潮湿生苔。

也许…

就因为我是个傻子吧。所以一辈子只能蜷缩着,畏惧着。就这样…认命了。

这个一月是新一年艰难地开头,他的左手还没恢复,房租已经到期,付完房租,又是水电费,家中油米也需要添置,他和她,已经很久没买新衣了。

没了摩托车,仅凭双腿的效率送外卖是很低的,现在一天顶多赚三十块,除去每日必须的开销,他还想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月底宋轻轻翻过他的钱包,数了数,九十二块五,是全部的积蓄。

她说,要不要把相机卖了。

他不肯。

到后面桌上已经没肉,只是些瓢儿菜、白菜和血皮菜交替出现,她明白这些变化因何而起,更是难以下咽,筷子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林凉见她不想吃,看了看简陋清淡的菜肴,慢慢低了眸子。

第二天,他笑着让她穿好衣服,为她别好发卡,说是一个朋友要请他们吃饭。

少女坐在这家火锅店已将近半小时了,她抿了嘴看着手表,放下后又撑着下巴看向门口。

约莫再过了十分钟,那人终于来了。

少女笑脸盈盈的看着来人,可这笑容还未尽到完美便僵滞了。她看着他身旁也望着她的少女,轻轻地皱眉了。

林凉拉着宋轻轻坐在她的对面,向她轻声点头着,“莫月。”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宋轻轻,抬着下巴,“这位是?”

“我女朋友,宋轻轻。”说着话,他为她拆开了碗筷,用卫生纸擦净桌面,倒了杯茶水。

莫月看着他的一番动作,内心如绞般,紧紧捏住了筷子,面上如笑。“难怪这次你能这么爽快的答应我的邀请呢。”

她撞见林凉送外卖算是个意外。林家一直没有透露他离家出走的消息,只是说他在国外,所以莫月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时,内心是惊愕的。后来她一直点他固定的几家商铺单子,指定让他来送,一次次的接触,她终于确认。

林凉离家出走了,而且,过得很不好。

所以一次次请他吃饭,一次次的被拒,直到这次…

她笑了笑,算是明白他的意图了。一是带女友来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二嘛…她看了看林凉身上原是应送去洗衣店干洗但却已经发皱的外衣。

勾选了菜品,选了锅底,这个人均三百的海鲜火锅店正人满为患。

“林凉,还记得我们以前谈论过分形与混沌的同步现象吗?”

“嗯。”

“当时我一直觉得‘麦克林托克效应’也属于其一,是你告诉我只是因统计学的错觉而导致的。我跟我朋友说了,她也不信,说你就算什么都知道,但这个那是我们女生才能得出的,结果原来真的被证伪了。”

他没有表情的,“嗯。”

他变了。莫月轻轻放下了筷子,以前温若如玉的少年现在冷冰冰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难以适从。她看了看对这些言论显得茫然疑惑的宋轻轻,再看了看低着头不作言语的林凉。

她缓缓地翘起了二郎腿。

“林凉…我好像找不到我的钱包了,一会付钱的时候该怎么办啊…”皱着眉,语气幽幽的。

少年僵了下身子,抬眸,第一次正视她。

莫月瞧着这心心念念的面容终于抬起,也缓缓拿起了筷子,低着眸子。“林凉,不如你再跟我讲讲电子双缝实验的事吧,观测能影响它的波函数坍缩吗?”

笑容渐起。

他停住筷子,擦了擦唇,侧眼瞟过正吃着牛肉的宋轻轻,垂眸后再轻轻抬起,声音清冽,“在双缝旁摆个摄影机的说法都是思想实验,并没有做出来。改变实验结果的是‘测量’而非观测,观测加入了人的意识会造成误会,目前还没有定论,微观粒子的不确定性是内禀的…”

“也就是测量会干扰结果,这两种说法都可证明等价对吧…”莫月颔首笑着。

他们…在说什么?

宋轻轻像是蚂蚁进入象群般迷蒙无措,她不懂也插不进去话,只眼看着他们高谈阔论,字句晦涩,自己只如边缘物、局外人般,她埋着头,只想吃东西,她觉得现在只有吃的才能忽略掉心里的那点小难受。

吃着吃着,她突然抬头看着眼前留着长发,青春洋溢,正和林凉说得开心的少女。

她想起来了…这个女孩。

亲过林凉哥哥面颊的女孩…是她啊…

好像有无数小针密密麻麻的扎在心脏,泛起如水面涟漪的圆圈,一层一层的扩张,扇形般侵略她的躯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反正心酸酸的。

她收回眼神,又吃上了,可是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只是一股脑的夹进碗里,再没一丝味觉的嚼下。

他们聊天,她沉默的吃着,莫月的话题她是永远参与不了的,只听着林凉说着话,她咯咯的笑。

“你女朋友看来这段日子是真饿了。”莫月看着宋轻轻走向厕所的背影,再看了看她盘里的所剩无几的蘸料。

“不问了?求知少女?”林凉冷着眸,放下筷子。

莫月并没有回他的问题,她笑了笑,又说,“我看她并没有多爱你啊。这么大个情敌坐在面前,她竟然毫无反应一句话也不说,都不吃醋的吗?关顾着吃。”

血液堵塞在管口般,他突然梗塞了话语。

这种滋味又来了。

那是两年前莫月亲他面颊那刻,宋轻轻那时的毫不在意,促发着他内心不甘难噎的情绪。

沉默两秒,他回了她,“不用你操心。”

她没恼,只双手撑着下巴,一脸纳闷的模样,“林凉,话说你跟她谁追的谁啊?我真的很好奇。现在只因为男方对她好就答应恋爱的自私女太多了,根本就不爱你,只是想着被男的宠着惯着照顾着,一旦对她条件比以前差了就心狠的要分开。林凉,我真的很担心你被这样的女的给骗了。”

一直掩埋的缺口终于被人给挖了出来,逼得他猝不及防的被人压着脖子伏在洞口,皱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缺口。

他们从不是传统的告白后发展恋情,而是他的半强迫半蕲求他的一厢情愿他的主动。以前不在乎她爱不爱自己,一心想着只要抓在手里就得是他的了,现而经历了那么多,他发现自己好像真有那么点在意。

在意她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爱自己,还是…因为别的。

神可以一心只想着付出可以不在意她的反应,可他是活生生的人,马里奥救公主,路上都有金币呢,他发现他极度的在意,癫狂般的在意。

他暗暗深吸了那股气,盯着莫月的眸子更冰了,嘴角却笑着,“莫月,谢谢你的关心。”

行。莫月知道他油盐不进,自己却一直在那唱大戏,难堪地摔下筷子把账结了便气冲冲走了。

“她怎么走了?”刚解决完事的宋轻轻见那人不见了,疑惑地问着。

“她有点事。”

“哦…”宋轻轻神色未变的看着他,心里却高兴的想,她可算是走了,坐下后看着菜顿时觉得可口极了,再加上排泄后肚子空了些,就着这份喜悦又吃上了。

林凉如靶心箭般盯着她,看着她的继续吃食,身子缓缓后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着,声微冷,“好吃吗?”

“好吃。”宋轻轻这才尝出它贵的缘由,舔了舔嘴角。

他看着她的侧脸,嘴角露着小小的漩涡,眸色冷凝着,似是不经意的,冒出一句。“莫月挺漂亮的。”

宋轻轻顿时又觉得手里的食物不香了,她原来想闹脾气说哪有我漂亮,我最漂亮的话来着,可看着眉目里认真的林凉,那心一下就更酸了吧唧的。

她想,或许他就是单纯觉得漂亮才说的吧。于是点着头吃了一口,又食不知味了。

“嗯嗯。是挺漂亮的。”她回他。

他一瞬便圈住她的手腕,紧紧地,阻止她的进食,面容里的寒色铺天盖地,催压着她的呼吸,他的气息打在她的鼻尖,话里不知情绪。

“火锅真有这么好吃吗?轻轻。”

她怎么惹到他了…宋轻轻就算是傻也瞧出林凉的不对劲,忙回他,“怎么了…林凉哥哥?”

他瞧着她眸里的不带色彩的疑问,他死死的盯着,两秒后却自己败下阵来,放开圈住她手腕的右手,在胸腔里叹了口气,轻轻的说了声。

“算了。”

他想,或许只是因为最近生活太不如意了。

街上热闹非凡,宋轻轻手里已经有好几张宣传单了,房产的,奶茶店的,多是美食的。她无聊的一一翻过,却看到一张日式料理的单子停了目光。

那是林凉最爱的吃食,以前在宋家时,她看得他吃得最多的,就是日料。他也说过,他喜欢吃日料。

她本来想好好挣钱请他吃的,可是现在…

“想去?”林凉瞧她看得认真,弯着腰问着。

“想。”

想和林凉哥哥一起去。很想,很想,想他终于吃上自己喜欢的食物。

林凉的饮食习惯早就因时岁和环境改了,以前爱清淡进食缓慢,现在为了保持体力爱荤色又为了赶单子吃饭也变得急躁。所以对着单子没有任何起伏,反而看着宋轻轻一脸企盼的模样,胸口跟灌了穿堂风似的。

以前他什么都能给,现在沦落到蹭别人的才能带她吃顿好的。她只对吃的上心,好像并不在意男女情谊。如果他真有一天废了,什么都给不了了。

林凉看着她把那些单子扔进垃圾桶里,低眸,摩挲了下手指…

他想,她…会留下来吗?会..吗?

清凉超市关了,周围的人流言又纷纷了。皱着眉猜是因为她经营不善导致的,有人看见林凉的伤处,又说是可能是因为她犯傻的时候把他砍了,还有的又扯出她之前被骗的事出来,带着鄙夷的谈论说,谁知道是不是装疯卖傻想以假乱真想赚笔大的,谁知道上天有眼,出事了。要是用着没事,她赚翻了好吧。还有人说,跟个傻子在一起,疯了吧?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想想吧,谁能一直照顾一个傻子,父母老了那个傻子又能做什么?

这里的人都说,跟宋轻轻在一起,真挺遭罪的。

世人好像总有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对方的心思和举动,因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不需要付任何责任。有些人的话便如一把刀,直径捅进去,再用力从血肉里扯出刀刃来。很少人的话是一枝带刺的玫瑰,带着针般的尖锐却总归是送给你好。

他们会抓着你一点的错处死死不放,并以此来审视你所有的成长。如果你展露过恶意,卖的大米再好,他们也觉得就是砒霜。

这个世界,对人真的太不温柔了,总以强硬的态度想着法儿去逼着你承认自己不配活着。

她听过那些话,不经意的也好,故意的也好。一个人,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不是外面的诋毁迫害,而是对自己的怯弱和看轻。她那时正走向这条弯路,不管是外界的影响,还是自身的认知,加在一起,正放大了她的自卑。

甚至带着自暴自弃的想,想他们说的都对。她就是没用!又笨!明明那么讨厌那女孩和他聊天,却始终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就只能听着看着,什么都做不好,一直都在拖累林凉。现在这样或许以后也会这样,她会一直跟不上他,反而扯着他一起掉坑里,看着他一次次遭罪!

累…

好累。

累到想退回以前的壳子里,累到,只想闭眼睛。

她好像,开始害怕和他在一起。

五指张开,透过缝隙,昏黄的灯光散射进眼睛,她躺在他的怀里,望着天花板,看着上面灰黑的痕迹斑驳四布,她微微眯了眼。

“林凉哥哥,你还记得吗?上一年的今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了。”

“嗯。”他低头看着,不知她为何谈起这个。

她收了收五指,像要将光装在手心里。“那时候…”她说,“我们很开心,没有任何烦恼。林凉哥哥…”

她说, “是不是越长大,开心就会越来越少啊…”

他紧紧地搂住她,吻着她的发顶,轻轻的闭上眼睛。

他说,我们会好起来的。

第一次,落日黄昏,他牵着她的手,红色的光停留在他的鼻头上,像流着一条温暖的河,他对她说,说我们会好起来的,春暖花开。

她也紧紧地回握他,说,我相信。

“到时候我们会有个大房子,会有很多保姆,会有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的饮料,还有个大酸奶厂,让你喝个够,喝个饱…”他的话一点一点流进她的耳朵里,又搂紧了她。

她悄悄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她眼里已经没了当初的憧憬。

就让她闭会儿眼,她等会儿就会回复他,再等一会儿,真的…再等一会儿吧,她要斩钉截铁地去说,我相信。

“轻轻?”良久,他都没听见她说话。

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人,怎么会让生活好起来呢…她要怎么自欺欺人的去说,拖着我,我相信的。

她说不出了。

咬着唇,稳着情绪,再添一点若无其事的情绪,假装睡着后被吵醒的惺忪,说,“嗯?”

这丝反常的氛围让林凉紧紧抱住她,“轻轻,心里不开心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没有人能解开自己不想解开的镣铐,她平静着,用着平常的语气回他,“没有啊。林凉哥哥,我只是快睡着了。”

他的心因她的话缓了些,便闭着眼,抱紧怀中的温热。

“等你二十岁,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她的眼睛闭得牢牢的,她听见自己从嗓子眼里轻轻的发了声回他。

“好。”

二十岁结婚。

这句话,最后实现了吗?

有谁能对十八岁的她说一声吗?

三三:轻轻的心是脆弱而敏感的。但她后面也在排斥掉这些消极情绪。前文里有写过。八年后也可以为林凉点火了等等,说明轻轻一直在改变自己,克服自己。

可两人会因想法不同而造成误会。

下章虐凉哥。不知道一章能不能结束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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