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尽夏--(三十一)我都想起来了

正文 无尽夏--(三十一)我都想起来了

窗外的骤雨慢慢收敛起来,玻璃被洗得很干净,汩汩往下流水。

大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她依然困在这个循环里,没有丝毫变化,李素君和云廷山也只在她的梦里悔恨过,他们没有察觉到云蓁的挣扎,一切都发生在一间卧室里,她的渴望,痛苦,和林涧松在一起的欢愉和不舍,都隐藏在平静的水下,里面漩涡滚滚,水面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她不知道今天应该做什么,这段日子里,她的生活除了林涧松之外,什么都没有,每一天她都要向他介绍自己的奇遇,即使云蓁并不畏惧,也不代表她不感到厌倦。

林涧松带她尽可能逃跑了,还是跑不出这个怪圈,云蓁一直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一辈子被困在里面,那她到底应该怎么活下去。

云蓁坐在餐桌前心事重重地喝牛奶,李素君的脚步声拖沓着走来走去,云蓁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她放下玻璃杯,要穿鞋出门。

云蓁站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刚要开门,她听到李素君的声音:“你等一等。”

她懒散地转过身,李素君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今天怎么了?”

云蓁有点莫名其妙,以前李素君没问过这句话,是今天她的气压实在是太低沉了吗?

“没怎么,怎么了?”

“你没睡好?”李素君说着就要来拨弄她的头发,云蓁后退一步,侧头避开了李素君的手,李素君愣了一下,声音尖起来:“你躲什么?!”

“躲你啊,还能躲谁。”

她连看到李素君的脸都觉得很烦,这两个人经过昨天的梦以后,已经被她完完整整从自己的精神体系里剥离出去了,她像甩脏东西一样把他们甩在了那个梦里。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让她有任何情绪波动了,而他们的情绪也不再是她要关心的问题,她现在只想赶紧出门,离这张脸远一点。

把云蓁残损的十几年跟这几天相比,似乎很不等量,但是对她来说这几天要比十几年更重要,她的绝望给了她一种所向无敌的气势,她把所有不值得的,柔软的部分都烧掉了,她就像个剥掉花里胡哨塑料外壳的机器人,只剩下钢铁核心,这个核心足以支撑起她。

“谁教你这么跟大人说话的?!你还有没有礼貌了?!”

“跟你讲什么礼貌啊,你值当别人跟你讲礼貌吗?”

李素君的表情云蓁已经很熟悉了,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说:“我要是你我就跟他离婚,一个人多潇洒,能和一个把你当空气的人生活这么多年,你也是挺厉害的。”她停顿了一下,又嗤笑一声:“脸皮也够厚的。”

李素君的脸一片青灰,她嗓子里咯咯作响,语不成篇,她常年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初中班主任,从来只有她训学生,训云蓁的份,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云廷山也不敢,云廷山和她吵架最多骂一句“泼妇”,这种赤裸裸的讽刺和刻薄的恶毒话,对她才是最具有攻击力的。

即使云蓁很避免受她的影响了,她还是悲哀地发现有很多地方她都不自觉地继承了李素君,比如这种随时随地能戳人心肺的嘲讽话,她张口就来,完全不用提前打腹稿预演。

云蓁怜悯地看着她,对她挥挥手:“妈妈,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爱情是强求不来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说完她就摔门而去了。

*

云蓁今天不想去找林涧松了,林涧松在她消失前绝望的眼神还刻在她心里,她不敢再看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她要休息一下,一个人呆会儿。

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稚童在路边的早餐铺面上吃东西,两人正等着饭,老人攥起两只拳头逗弄孙女,“猜一猜是哪一个?”小女孩犹豫了半天,指向其中一个,老人张开手掌,空空如也,小孙女马上咯咯笑着去掰另一只手掌,老人笑着又张开手掌,还是什么都没有,两人大笑着,老人的拳头在女孩面前变来变去,女孩捉住这个,打开是空的,捉住另一个,打开还是空的,到最后,小女孩瘪瘪嘴,要哭不哭地哼了两声,老人赶紧张开胖胖的拳头,把掌心里的秘密递给她,是一块包着粉色包装纸的糖果。

云蓁突然想起了她姥爷,姥爷脾气很差,不苟言笑,之前她和林涧松说她姥爷有“智商崇拜”,也不是假话,大概因为她或多或少遗传了云廷山的基因,她也从小到大学习一直都很好,姥爷每次问过她成绩以后都很满意,看着几乎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

云蓁小时候很怕姥爷,尽管姥爷从来没有凶过她,也没有很关爱她,但姥爷有个好处,他从来不重男轻女,他好像发自内心地认为养儿养女都一样。

“女子能顶半边天”,姥爷常这么说,在他眼里,只有好小孩和坏小孩的区别,而这个“好”与“坏”的衡量标准,显然也是学习成绩。

李素君和云廷山每次带她去看姥姥姥爷,姥爷都会很严肃地把她叫过去,先问她的学习成绩,等听到答案以后就伸出拳头,张开让她看掌心的秘密,或者是一块泡泡糖,或者是一些其他小玩意儿。一直到云蓁长大了,去看望他们,他还是经常准备着一些小东西给她。

而云蓁的姥姥,是最接近云蓁理想的“母亲范本”,她温柔又冷静,年轻时候性格很硬气,等老了就心软了。云蓁一直记得很小的时候姥姥带云蓁晚饭后去散步,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踉跄地撞到了她们,紧接着就吐到了姥姥的鞋上,云蓁尖叫起来,姥姥明显感到非常恶心的闭上了眼睛,几秒之后,她睁开眼,利落地脱下鞋扔进垃圾箱里,然后脱下另一只拎在手里,牵着云蓁回了家,云蓁一路上低着头,看着姥姥只穿着袜子的脚一起一伏。

这样一个姥姥,是怎么养出李素君那样的女儿的呢,后来云蓁看到姥爷在病床上把一碗粥劈头盖脸砸在李素君脸上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云蓁回过神来,越过这对祖孙往前走。不去找林涧松的一天好像完全无事可做,她漫无目的地去逛商场,商场里人很少,她一家店一家店挨着逛过去,也不试衣服,只是看看,从一楼到五楼,花费了她一上午时间。

等到她终于察觉到饥饿,坐在肯德基里啃汉堡时,她才意识到她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克制着去找林涧松的冲动。

下午也是无所事事,她随意走随意逛,累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歇好了就起来继续闲逛。等到黄昏时分,她不自觉地又往那片海滩走去。

天空沉淀下来一片烟雾的蓝紫色,横天亘地的海浪翻涌奔腾,她远远看到一角白衣坐在沙滩上。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走近他,林涧松转过身来,还是熟悉的眼神,在她如雷的心跳声中,云蓁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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