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骑士（1
深夜两点。
恒州去往龙板的高速公路服务站里。
陈见悦从冰柜里拿了两袋肉丸子和小香肠，拆开后放进滚烫的串串香汤汁里。喷香浓郁的汤汁被煮得咕噜噜发响，大厅里只有几个连夜跑车拉货的司机正在休息。一人捧着一碗泡面，吃光了面以后就开始仰头喝汤。
将那热乎乎的汤都灌入肚后，还打了一个极响的嗝，嘴上却还说着一点没饱。
几个人在大厅的一隅讨论着待会儿的行程，说着跑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头顶的白炽灯都有些发暗，远处的灯则是忽明忽亮的。
整个服务站只有他们窃窃谈话的声音。
正是一个大寒天，虽然饮食区里面是关了门窗还开了暖气，但是陈见悦从小就怕冷。她裹好自己的大棉衣，皂角的味道淡淡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抽了抽鼻子，莫名地有些犯困。
陈阿姨本来在厨房那处拖地打扫的，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匆匆忙忙地把拖把放下。叫醒了昏昏欲睡的陈见悦，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对她说：“我儿媳妇生了，我现在得马上过去医院。”边说边着急地摘下自己的手套。
陈见悦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她打扫了一半的地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去吧。我帮你打扫。”
陈阿姨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临走的时候，又拉着陈见悦说：“晚上这里就你一个人看着，不要真的睡过去了，偷东西事小，要是被坏人盯上了就麻烦大了。”浑浊又精明的眼神瞥了几眼坐在不远处聊天的糙汉子。
陈见悦点点头，说她知道了。
服务区不小，外面还有一个加油站，但是休息区这一块地方只剩陈见悦一人在看着。
丸子被煮得冒了上来，浓白色的汤头冒着氤氲的雾气。她盛了一碗，慢慢地喝了下去，鲜甜可口，待胃慢慢地热起来后，才起身，拿起陈阿姨丢下的拖把去打扫。
湿润的拖把在地上拖出水迹，水光反射出头顶的昏暗灯光。
在这个静谧荒颓的夜里，所有事物都是似乎是死气沉沉的。低碎的谈话，角落处拧不紧正在往下哒哒滴水的水龙头，昏暗又闪烁的灯光，不远处高速公路上一闪而过的快速车灯疾光。
那几个黝黑的男人走了，她拿着拖把过去，先收拾了他们吃完了的泡面残骸，然后才拿着拖把把地上那几个黑色的鞋印子清洗干净。出去看了一眼，那几个跑货的男人们开着货车离开了。她又左右看了看，四周很安静，只有偶尔从高速公路上穿梭而过的汽车发动机发出的轰隆声。她把休息区的门锁上，在后面的水龙头那里将拖把洗了一遍，水龙头拧不上，但是水流不小，噗呲呲地往外喷水的声音很大。
她力气不够大，拧不干净拖把上的水，便举着吸了水的拖把往厕所走过，厕所也是陈阿姨需要打扫的地方。
拖布正在往下滴水，滴出她行进的痕迹。
水珠一点一点，很均匀地落下。
陡然，拖把落地，洇了一大块痕迹——
陈见悦被人撞了一下，拖把自然就落到了地上，溅起的水渍还撒到了她的裤腿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跟她匆匆擦肩而过的男人。
寸头，黑色棉衣，黑色裤子，走得很着急，连句道歉都没说。
她看到了他脖颈后面似乎有一道刚抓出的血痕，还在往外慢慢冒着一两颗血珠。那个男人上了他的黑色轿车后就快速离开。
奇怪的人一直都有很多。她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便不再多想，举起拖把朝女厕所走过去。
拖完地倒完垃圾之后，她才朝对面的男厕所走过去，有七个隔间。
前面五个隔间都拖干净了。
到第六个的时候，她还是拿着拖把往脏地方用力地怼了两下，一下没收住力，拖把歪了方向，从底部空层的地方穿了过去，不小心伸到第七个隔间去了。
她猛地顿住，感觉到似乎有不同寻常的阻力，又往那个地方推了推，推不动，但是是有弹性的。
她拿回拖把，闭了闭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打开了第七个隔间的门。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倚靠在肮脏的马桶上，裤子被拉到膝盖处，私处大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头往一边歪着，脸上还是有血色的，眼睛闭着，鼻子那处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见悦的手缩成拳头，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恐慌的情绪，抬眼看了看周围，空荡的厕所，一个人都没有。
她试探地喊了两声："小姐。你还好吗？"
没有应答。
过了两分钟，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两秒后收了手，慌里慌张地跑出了厕所。
-
天微亮的时候，闪着警灯的警车出现在服务站的停车场上。
陈见悦坐在刚才那几个男人坐过的椅子上回答警察的问题。
"名字。"
"陈见悦"
"年龄。"
"二十二岁。"
"职业呢？"
"服务站里的员工，主要负责看管那一块。"她伸手指了指还在运转的串串香机器，旁边还有一个货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泡面。
警察点了点头。
"把你怎么发现死者的经过跟我们说一遍。"
陈见悦的双手交握，慢慢地搓热了自己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一五一十地告诉警察她是怎么发现那个女孩的。
她跟警察说了那个奇怪的男人，神色紧张，脚步匆忙，撞了她之后就上了车直接离开。
警察让她说得更仔细些。
她眯起眼，回忆起那男人颈后的血痕，刚想张口，另外一个警察就从外面跑过来，对着询问她的警察说，"她男朋友到了。"
"男朋友？"
"她通讯录里找的。"
警察嗯了一声，让陈见悦先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
警察推开那扇透明门，走了出去。
陈见悦没走动，只是坐在那里，眼睛朝外面看，听了好几辆警车，还有救护车，三三两两的警察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从视线角落里慢慢走出来个人，他的脚步不快，跟在警察身后走着。
她的目光倏然定住，毫不掩饰地盯着那个人看。
清晰地感觉到左胸腔内不停加速的心脏，因恐惧所有行动都变得缓慢的她一下子鲜活起来。
她将之归结为“条件反射”。
她记得课本上对于条件反射的定义。
后天形成的，条件刺激与条件反应联系在一起。
她当然想过可能会再遇见他，可绝不是当下这种情景——
她清扫厕所的时候发现了他女友的尸体。
真是糟糕透顶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