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行云流水,消逝得悄无声息,很快便接近年关。工作日渐繁重,常常需要加班。除了要处理年底的业务积压,整个公司上下都在翘首以盼着那场一年一度的盛世年会。
大部分员工等待的不是觥筹交错的珍馐晚宴,也不是载歌载舞的晚会表演,而是财务部在年会结束后对年终奖的细细清算。
按照往年的惯例,年会时,每个部门得准备一个特别节目,形式随意,歌舞乐器,小品相声,有观赏性即可。
斯棠处在名存实亡的编辑部,人丁凋零,每天事不关己地看着其他部门开始往公司搬钢琴、拉二胡、排舞蹈,在心里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平台部的事情。
直到邓芮找到她,问她有什么艺术细胞,替她们编辑部撑撑场面。
斯棠一口回绝:“我没有,我三岁发烧哑了嗓子,五岁爬树摔断了腿,既不会唱也不会跳。”
邓芮笑眯眯道:“我都要跳槽了,你不会让我上吧?”
“其他人呢?我们部不是还有四个人吗?”斯棠想起那群队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被动地陷入了某种赶鸭子上架的艰难处境。
“阿娜和萍宝说宁可请病假也不会上台表演。”邓芮在斯棠面前重述了一遍其他两个女同事的坚决态度,又提起剩下的两个男同事,“大雄和二哈两个直男,平时喝奶茶连品种名称都分不清楚,你觉得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艺术细胞吗?”
末了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斯棠,目光落在她削瘦的面庞上:“你上次不是抱怨团建爬山时大合照把你脸拍得太肿了吗,刚好趁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在全公司面前秀秀你重新回来的美貌。”
“我减肥难道是为了参加公司的年会表演吗?”斯棠翻了一个白眼,双手环胸,态度坚定:“我就算是辞职不干了,也不会去参加什么歌舞表演。”
“不过,林总说参加的人都有丰厚的奖金,一等奖有一万块。”邓芮奸诈笑道。
“其实我会唱歌。”斯棠当仁不让。
其实她更为擅长的是跳古典舞。斯棠的爷爷文学素养很高,培养出来的孩子也十分出类拔萃。如果斯棠的父母没有发生意外在车祸中早早辞世,斯棠也算是出生在书香世家。她从小跟着爷爷长大,骨子里便带着浓郁的书香卷气。
古典舞也是爷爷执意送她去学,他老人家很欣赏古代女子的娴静典雅,希望将孙女也能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老爷子终究年岁已高,未见着孙女成年成才,便驾鹤西去。从此,斯棠也肆无忌惮地随意生长,她早已无颜面对爷爷的期待。
多年未习,她的腰肢已经渐渐僵硬,斯棠终究没有再跳一曲惊鸿舞,也没有认认真真地挑选所要表演的歌曲。
十八岁以后,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无人对她抱有期待,她干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缺了三分韧性。仿佛只要这样,就不用面对付出全力后仍是挽回失败局面的悲怆凄凉。
年会那天,热热闹闹,场面隆重,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红火火的气息,连两鬓微霜、很少露面的总裁似乎都瞧着年轻了几分。
编辑部的表演紧接在平台部后面,斯棠唱了一首韩语歌,名为《姻缘》。她本来无意参加这次表演,也无心准备,便挑了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
尽管如此,因这哀而不伤的旋律,因这辗转情浓的曲调,因斯棠投入心魂的演绎,因她眼里的不胜凄凉,因她缠绵悱恻的嗓音,曲尽之后,一片沉寂,随后便响起热烈的响声。
斯棠唱罢,鞠了一躬便很快退场,将身后的评价都置身事外,彩色屏幕上的歌词也定格在最后一页。
“이 생애 못한 사랑
此生未尽之爱,
이 생애 못한 인연
此生未尽之缘,
먼길 돌아 다시 만나는 날
千回百转、重逢之日,
나를 놓지 말아요
请不要放开我。”
季暻坐在席间,漂亮的眸子始终凝视着斯棠的脸。分明那人就在眼前,他心中所想的,却是过去的她。
高一那年的迎新晚会,她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古典凝萃,有玉环貂蝉之姿。他亦记得这首歌,很久很久之前,斯棠给他写过一句话。
“고달픈 삶의 길에 , 당신은 선물인 걸。”
彼时他不知道此为何意,后来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
“艰苦的人生路上,你就像是礼物。”
季暻的指尖紧紧陷入掌心,仿佛握住一捧再也无法追忆的流年,她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他,他曾经拥有过她最深挚认真的欢喜。
可是年代久远,他已经不记得,那时的倨傲少年,是否也曾为当年的她心动过。
如果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为何关于她的那些记忆如此深刻,至今仍历历在目。如果他曾经爱过她,为何在她当年那么执着的爱恨里,从来没有给过她半点温柔回应。
他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对她抱以什么样的感情。年少时肆意妄为,唐突了佳人的心意。成年后日益稳重,害怕再惹她难过。所以,即使重逢,他也没有再打扰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