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下山时,阳光已经消失,天空密云流动,压得极低,雨点时快时慢,风速明显增强。
查尼坤,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这男人周身弥漫着神秘与令人看不透的幽深,仿佛有无尽的智慧领人与他一齐探询世间奥义,然而,这样的平静底下,却奇怪地一直有股无法解释的不安令她无法放松。他说他幼时出家,成年入世,
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何如此矛盾,既引人接近,又令人感到一股明确的抗拒,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心在作祟,王亚芝不禁有些沮丧,不想承认自己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丝替代安慰,又产生莫名的罪恶感。
市区路上车流减少,几乎没有行人,明后日台风登陆,她竟完全忘了备食物饮水,深水埗周围街市档位早已关门,得绕到朗豪坊买点菜,手机嗡嗡响起,是王家豪。
他近来忙着研究所申请,聊了几句才知道他竟搬去和金毛一块住了,王亚芝莫名其妙,然而没等多问,通话突然断开,似乎收讯极差。
红绿灯在强风下摇摇晃晃,水花撞击车窗像穿行雨瀑,号志转变,她按下结束通话同时踩上油门,没料到动能惯性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上,车体几乎立时感觉到这股身不由己。
惊变之下,正常人的反应都是立即踩上煞车,王亚芝亦不例外,预期中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减速感并没有产生,相反的,车子一轻仿佛毫无抓地力般离开地表,车窗外的视线瞬间转了方向。
王亚芝连尖叫都忘了,耳际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她心头一颤,下一秒,巨响伴随着天摇地动淹没了她所有反应,
“潇洒!潇洒!. .......“
那分明是他的声音,她大叫着,来不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尖锐的消防警笛很快环绕这一整片街区,她被消防人员猛力拍车窗的动静震回心神,王亚芝愣愣地望向四周,风雨交加,荔枝角道和南昌街中央,赫然出现一个几乎覆盖整个十字路口的巨大深洞。
一角渣打银行外墙滑陷半个营业大厅都露了出来,整栋建筑都危险倾斜,警车,救护车,消防车,住户疏散,情况十分混乱。
她的车横在南昌街中央分隔岛旁,离那大坑约莫有十多公尺,刚刚自己明明正在通过十字路口,然而一瞬间,整台福斯小跑车竟转向九十度,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闪过陷坑边缘。
回家后,电视里是占据每一个新闻台的惊天快讯,王亚芝努力压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的激动感觉,搓了搓自己麻木的脸颊,却感觉心神不属在血管内左冲右突,无法冷静。
有人救了自己。
除了深水埗,观塘同样出现了一个陷坑,共有六辆私家车和一辆小巴被这突如其来根本无法预测的地层塌陷吞噬,救难人员目前无法测量其深度,研判生还机率不大,十多栋建筑倾斜受损。世界各地都曾发生陷坑的案例,成因未明,然而样的事件在一个台风登陆的夜晚令搜救更加困难。
风在窗外呼号,撞得窗框砰砰作响,王亚芝环顾着不宽敞的客厅,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制住颤抖的呼吸,轻轻念了三声他的名,那一次在电梯中,他明明应承过叫他三次一定要出现的。
”潇洒,潇洒,潇洒,”
即便如此,小屋里依旧只有天台上不平静的风雨和她渐渐颤抖的身体,好不容易摆脱的,绝望般的难过再度悄悄攫住她,如同令人渐渐灭顶的海波。
此时,手机忽然显示一条陌生号码的讯息,讯息署名是查尼坤,想确认她平安到家。
有那样一个瞬间,她真的希望他就是潇洒。
“一场精彩的魔术,翡翠之灵。”
风刮的院中树影张牙舞爪,如妖如鬼,女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她走下阶梯,身影窈窕映在两侧巨大的卧佛刺绣上,像慕佛的飞天。
静静睁开双眸,男人淡笑,“阳时阴刻出生,阳身阴体的命格,这样的人确实不易寻,值得璀璨的魔术妆点。”
宽广的厅中蓦地凭空出现诡异绚丽的青蓝色火焰,一朵朵奇花,像冥河里渡过彼岸的游魂,佛前供养的圣莲。
“金刚夜..........你又是如何得知这烟灭在传说之中的形象?”
女子来到他身前,虔诚地双手合十,浅浅下弯的腰,水蛇般静婉而妖娆,本该清淡悠远的莲香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大师,佛曰........不可说,”
“乱世中,人人皆如浮萍,无所依托,今晚港岛的灾劫不过是个开端,秦小姐似乎怡然不惧?”
她抬眼看他,这张脸眉目峻挺,双目如星,如此近的距离令她亦不禁心神微荡,近乎不朽的身躯中,藏着一个邪恶灵魂。
“没有毁坏又如何重建?新秩序不仅仅是个预言,同样是个预告,神与鬼,皆依托于人,人之不存便无鬼无神,在人界建立新秩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必然,佛法慈悲,总不愿看见众生苦。”
“说得好,”,伸手一揽,她顺势卧在他双盘的膝上,他低低嗅闻,“佛陀前世曾以身饲鹰,不知若是面对一个饥饿的人,秦小姐是否也有这样大爱?”
秦念迦任那双手放肆揉捏,享受肉身快意,然而当她将手滑向男人那处时,却忽然被他制住,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脸色忽地一变,闪过一丝恼怒不快,旖旎在瞬间荡然无存。
“夜深了,秦小姐还是早些回吧,阎奴送你。”
待整个空间静下,男人捂着心口仿佛正在压抑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他脸色惨白,口中吐出一连串泰语咒骂,声音苍老嘶哑,然而这不过是开始,后来他疼得几乎在地上打滚。
足足过了近一小时,高大健壮的身体才无力地躺在地上,仿佛神魂终于归位,他剧烈喘气,撑着臂膀坐起。
“主人,药浴准备好了,”,精瘦高挑的中年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旁,微光之下反射他微青的面皮,不似生人。
男人摆摆手,中年人将他抱起,没有丝毫吃力之感,绕往别墅后方,静室外有个透光的大池,气泡滚动,池中的液体却成深红色,腥甜,带着黏稠的反光,池底滑腻,放完血的尸体仍在底部飘荡,他任这些带着新鲜死气的纯净血浸泡全身肌理,缓解压制这不可控且非常人能忍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度睁眼,眼中闪过一抹红光,英俊阳刚的脸显得阴邪无比。
“阎奴,关心下王小姐是不是安全返家,后日,约她晚餐,”
积架转进湖景道,大埔东北临着船湾的连排别墅区比华利山,在一个风雨之夜没有多少宁静。
想起适才种种,秦念迦淡淡扯起嘴角,世间从不乏狂妄的存在,但其实多少狂妄转瞬而逝,不过为了照亮黑夜而短暂绚烂,最终皆是空。
当然狂妄也有其好处,至少他的爆发力很强,永远不要小瞧人类对于青春永生的渴望。
她悠闲地从包里摸出车房门闸感应卡,刚直起身,眼角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丝暗影略过,她反应奇快,然而视线追逐的终点不过是车窗外强风摧折的树枝,猛然提起的气息,此时陡然一松,真气冲撞,摇摇头,奇怪自己如此紧绷的神经。
然而当她重新抬首,心脏这才真正狠狠一震,强力的压缩力道,几乎令她手指微微刺麻,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站在车灯前,静静地,如山岳,如沉渊。
狂风吹起黑发,而瓢泼大雨被一层气流隔绝在他身外,那是一张苍白却阳刚的脸,与查尼坤如出一辙。
黑色长刀直白明了在他掌心,车灯下依旧不反光,秦念迦眯起眼,突如其来的震荡很快平复,她将他细细打量,判断当下情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渐渐开始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