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辰时,鞭炮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就好像是在榻前点的炮仗,从床头一路炸到床尾,生生将两人吓醒。
贴对联了,各屋各院的门上墙上贴着福字,襄国公府喜气洋洋,阖府上下各道“过年好!”各人有各人要忙的事,温浴忙着打理府中琐事,贺场忙着进宫拜见,贺婉忙着喝药,老太太跪在小佛堂里双手合十禳灾祈福,各路官员与亲眷也忙着来拜年。
节礼接了一波又一波,送了一波又一波。温浴抽空包了个厚厚的大红包,去三姑娘的小院子里看她了。
贺婉确实起不来,偶染风寒面色煞白,连双唇都没了颜色。往年她最喜爱热闹,除夕这天定是要走街串巷出去拜年,在外面贪玩几个时辰。她想小嫂子陪她说话,却怕将病气过给了小嫂子,“咳咳”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怪自己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温浴将红包塞到她枕下,两人简单说了会儿体己话,她还有事要忙。
贺场在宫里,老太太食素,午膳她忙不得空用,只剩个年夜饭,她还不饿。屋外红炮噼啪接连不停,温浴给阖府上下都发了大红包。
天光渐暗,宫里来人传了圣上赐的福菜。换了身枣红的对襟半臂襦裙,她等他回家。
贺场出宫便驭马回府,身后落下一堆向他拜年的前朝官员他都听不见。他跑进厅堂,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娇娇坐在圆桌正前的主位上,见他来了,两人视线交汇,四目含笑。
几个丫鬟端来几盘饺子,袅袅热气绕着承盘打转,白白圆圆的饺子烫滚滚,丫鬟还给他端了碗饺子汤。她记得的,他特别喜欢吃面食,吃剔尖面和莜面栲栳栳也要配碗面汤来喝。他看向这一桌年夜饭,年年有鱼是应当的,那盘烧鲤鱼旁边摆着一小碗饸饹面,另一侧是一小碟的不烂子。不烂子就是拌子,山西方言里,把“拌”这个字拆成bu和lan两个音来读,谐音就成了“不烂子”,将土豆去皮洗净切丝,拌入面粉,搅拌均匀后上笼蒸熟,再用春末的槐花炒上一遍。这是他曾经说过的,姥姥经常做不烂子给他吃。
也不知是不是饺子上烫飘的热气熏到了他的眼,熏得他眼里发酸。
贺场夹起一颗水饺递入口中,“嘎嘣”一下,硌地他惊呼,筷箸夹着水饺的下半段,他低头吐出口中的异物。
异物叮当掉在桌上,引得屋里所有人去看,鲅鱼馅儿里裹着一枚铜币。
“好财好运!老爷吃到了第一枚铜币!”一旁伺候的丫鬟兴奋道喜,屋里众人都眉开眼笑。
原来过年的饺子里包钱是温浴老家的习俗,她昨日吩咐婆子找来几枚铜币,清洗干净后用热水反复烫了多次,再泡到缸里宿了一宿,午后捞出又烫了几次,教着厨娘如何将这铜钱包入馅中。吃到钱的人今年财运大旺,有福有禄,是好意头。
贺场嘴角弯笑,嚼了剩下的半只水饺,从温浴跟前的另一只盘子里又夹了一颗,应该是另一种馅儿的,尝尝罢。
他张口咬下,只听又是“咯”一声,熟悉的感觉,他再次吐出铜币,惹得屋里哄笑。
温浴还没动筷,她不吃烫食,正等晾饺子呢,谁能想到他吃了两只,竟两只里都包了钱!温浴好气呀,咬牙切齿地瞥眼看他。
贺场讪讪笑着,将那剩下的半只虾仁水饺吃完,他可不敢接二连三地吃到钱啊,于是在第三只盘中用眼选了一会儿,这颗不太像,这颗准是没有的!
他咬了一口,腿都哆嗦了,口腔里倒腾几下,含着那枚铜币抬头吩咐屋里的丫鬟们:“都转过去头不许看!”
丫鬟们得令,捂嘴偷笑纷纷转头。
贺场凑到她面前贱兮兮地要喂给她,温浴又气又好笑,拢共就包了五枚,他一连吃到三枚,哪来的这般狗屎运!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她这会不嫌他膈应人了,他喂她就接呗,两人的唇刚刚碰上,小厮慌慌张张魂都要跑掉了,喘着大气打破两人的暧昧闯进屋来大喊:“老爷夫人!猫房走水了!”